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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记忆(八)

发布时间:2011-06-15

编辑手记

    不可否认,北京目前的定位不仅是政治、文化中心,还致力于打造一座国际化大都市。如何将两者衔接得更好,在经济发展与文明保护方面取得平衡,对每个人都是难题。在中国,尤其是像北京这样的百年古都,城市化进程所带来的拆迁和重建是无法避免,也是符合客观规律的。但是,城市规划信息的不透明,不通畅,以及规划目标过于空洞,都让人们对所处城市感到无所依靠。在初到北京的人眼里,它繁华、喧闹、城市功能发达,却处处充满距离感;而在本地人眼里,上述特点让它反而不像北京了。它应该是朴实、安静、亲和的。作为北京曾经的建筑标志,胡同恰恰传达了这些信息。少了胡同的北京,就像没有唐人街的纽约和左岸的巴黎。满目高楼广厦,我们是否就能迎来真正的国际化

    胡同版的结束语,况晗和陆原分别从画作和历史的角度阐述了自己对于胡同建筑的态度。虽视角不同,最终却都回到了同一原点,城市规划的理性和长远,不仅在于我们的楼高几何,路阔几宽,而在于这座城市是否有其历史形成的活化石,让外来人探寻,让本地人心有所归。

是可谓,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胡同正在消失  历史尚未远去

 陆原

    我们的北京城,发端于公元前1045年的西周蓟城,曾经是春秋时期燕国的上都、辽代的燕京、金代的中都、元代的大都和明清两代的北京顺天府,所以被称为六朝古都,已经有三千余年的历史了。

    金中都是在辽燕京旧址上扩建而成,其城市中心在今北京西南部的广安门一带。元大都建成以前,官员和居民都居住在金中都旧城,元大都建成以后,旧城的居民开始向大都迁居。《光绪顺天府志·京师志·元故城考》记述:时诏旧城居民之迁京城者,以资高及有官者为先,仍定制以八亩为一份。其或地过八亩,及力不能筑室者,皆不得冒据,听他人营筑。元大都是一座规划整齐的城市,城里预先留出每一份面积为八亩的土地,优先供给官员和资产充足的居民建造住宅。若有占地超过八亩以及未能建造住宅者,土地还会被官府收回,另行分配给他人使用。这就是北京四合院的起源,而两排四合院之间留出的通道就是胡同。

    元人熊梦祥所著《析津志》记述,大都城街制,自南以至于北谓之经,自东至西谓之纬。大街二十四步阔,小街十二步阔,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衖通。衖通二字本方言。通常认为这里所说的方言即蒙古语,衖通胡同,是水井之意。然而在元代,蒙古语被尊为国语,不能算作方言,而且《新华字典》明确标注,的异体字,二字皆读的四声。其实衖通与南方方言的弄堂发音极为相近。

    明代的北京城是在元大都的旧址上改建而成,在北起德胜门和安定门一线南至长安街一线,沿用了元大都的城区,保留着大量元代街巷胡同的格局,流传至今有据可查的元代胡同是砖塔胡同。元杂剧《沙门岛张生煮海》说的是书生张羽和东海龙王的三女儿小龙女的一段恋情,在剧中张羽和小龙女一见钟情,临别之时张羽的书童问小龙女的丫环梅香我到哪里寻你,丫环答道你去兀那羊市角头砖塔儿胡同总铺门前来寻我羊市,直到1965年以前还叫羊市大街,今为阜成门内大街白塔寺至西四路段,路南还有羊肉胡同。总铺是基层的治安机构,类似派出所。角头是路口,羊市角头,即现在的西四路口。现在的交道口也曾是一处角头,在元代称为大都角头,因为附近有相当于市政府的大都路总管府而得名。

    交道口南大街在元代是卖木柴的柴市,柴市东边的胡同现在叫府学胡同,是关押文天祥的兵马司牢房所在地。元世祖忽必烈亲自劝降文天祥遭到拒绝以后,在柴市设置刑场将文天祥杀害。文天祥临刑前向南方跪拜行礼,最后一次表达了不忘故国的赤诚之心。文天祥是状元出身,他在刑场上还写了一篇绝笔诗,最后四句是:天荒地老英雄丧,国破家亡事业休。惟有一腔忠烈气,碧空常共暮云愁。明朝推翻元朝以后,将柴市一带的街巷命名为教忠坊,并在关押文天祥的地方建立了纪念祠堂,文天祥生前在这里写作的《正气歌》,如今就镌刻在祠堂的东墙上。

    元朝灭亡之后,退居北方草原的蒙古军队不断地侵袭内地。试图亲征蒙古的明英宗皇帝在怀来县土木堡兵败被俘,蒙古军队乘势打到北京城下,一度有人主张迁都避敌放弃北京。兵部尚书于谦力挽狂澜,率军在德胜门外击退了敌军,保住了北京城。于谦故居在东裱褙胡同,孔庙进士题名碑上至今还有于谦的名字。

    潘家胡同住过明代水利专家潘季驯,他曾四次治理过黄河水患。前孙公园胡同住过清代学者孙承泽,他的著作《天府广记》和《春明梦余录》是研究老北京的重要史料。海柏胡同住过朱彝尊,他的著作《日下旧闻》被乾隆皇帝扩充为《日下旧闻考》。校尉营胡同住过顺天府尹周家楣,他发起编纂的《光绪顺天府志》是了解老北京的权威著作。米粮库胡同住过陈宗藩,他的著作《燕都丛考》是讲述老北京胡同沿革的经典书籍。米市胡同住过康有为,铁狮子胡同住过孙中山,南半截胡同住过鲁迅,南柳巷胡同住过林海音。佟麟阁住过东四十条,赵登禹住过辛寺胡同,张自忠住过西椅子胡同,这三位抗日将领的名字,成为北京仅有的三条以人物命名的道路的名称。

    北京的胡同里满载着历史。历史是依时间顺序记录的人物活动和事件因果的总和,是社会发展的行踪,是精神传承的轨迹。历史需要载体,这载体是甲骨,是竹简,是碑碣,是书卷,也是古老的胡同,然而历史尚未远去,胡同正在消失。北京胡同的数量在1949年为3250条,1965年为2380条,1980年为2290条, 2003年为1571条,现在已不足1000条。太多的胡同已经片瓦无存,只留下一个名称,就像是孤魂幽灵,依附在街头的路标中,悬挂在高楼的号牌上。有一句老话说北京是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无名的胡同赛牛毛,可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写过这么多胡同,有一个想法倏然滑过心际:那些幸存的胡同老房,历经几朝风雨,遭逢多少祸福,而今仍然残留于寻常巷陌之间,斜阳草树之际,仍在任凭人们居住,使用,游览和评说。有谁想过它们很累吗?它们很苦吗?若是有一天它们不堪重负,轰然倒下,会有人为它们惋惜吗?

 

 

安儿胡同位于西城区西长安街,东西走向,东起油坊胡同,西至宣武门内大街,南面是天主教堂。全长144,均宽3。安儿胡同从明代到清代直至拆迁,名字始终未变。

黄炎培夫妇携其子女在此胡同1号居住多年。随后住过陆定一和周扬等。

如今胡同已踪迹全无,在旧址上的是正在建设中的西单银座中心。

 

 

梁思成故居的损毁与重建

    2005120前后,《北京城市总体规划(2004──2020)》出台,媒体报道多集中在新北京功能定位。这幅事关北京今后15年发展的蓝图,第一次把城市规划拓延到城乡统筹,第一次把北京定位于国家首都,国际城市,文化名城,宜居城市,第一次提出兴建新城、调整单中心城市布局、走出以环线扩张的同心圆、实现城市均衡发展……

    这个规划,依稀可见50多年前一份科学性和预见性极强的同类规划的影子:1945年前后,梁思成就认为战后的中国必然要工业化,要现代化,那么城市就要发展,这个城市的发展要避免西方工业化进程造成城市的很多问题。所以他就提出来要做城市规划,要设置城市规划的机构,要培养城市规划的学人。1950年,梁思成与另一位城市规划专家陈占祥共同撰写了《关于中央人民政府中心区位置的建议》,后人简称为《梁陈方案》。在这份长达数十页的方案中,梁思成与陈占祥详尽地阐明了他们对于北京未来规划的设想。然而,梁思成的建议并没有被采纳,对于当时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来说,他当时提出的放弃老城重建新城是不可想象的事。

    为了保护北京旧城,梁思成曾对时任北京市市长彭真说,50年后你会发现我是对的,你是错的。

    半个世纪后,北京的城建规划重回当时的起点——“调整单中心城市布局、走出以环线扩张的同心圆,实现城市均衡发展。

    60年后,梁的故居也未能在城市建设的大潮中幸免。1931年至1937年,梁林夫妇租住在东城区的这间房屋里。当时梁家的客厅成为京城有名的文化沙龙——“太太的客厅,金岳霖等许多大师都是这里的常客。20097月,媒体报道其故居门楼等处被拆毁,因引起了广泛社会关注而暂缓拆迁。20111月,东城区文委表示梁林故居将原址恢复修缮。

 

 

纸上寻梦

 况晗

    一晃眼我画北京的胡同二十年了。回忆过去的光阴,仿佛做了一个梦。不过,这梦尽管给我带来过伤感,但也带来了许多的快愉与欣然……

    二十多年前,我非常幸运而又有些无奈地住进了北京胡同。那时,我对胡同的印象并不是太好,从感觉上说,胡同就是一条窄窄的通道,有些甚至不见光影。就这样,我带着如此对胡同的理解住进了这个后来给我无限想象与空间的胡同……

    我是从和平西街一个单元楼房里搬到北新胡同十二号院的那间朝北的9.13平方米的房间。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从此我与北京的胡同就结下了不解之缘。

    记得我刚住进胡同前,担心胡同里的老住户会不会接受我。然而,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我一住进小院,院里的左邻右舍,看着我这个小个子的南方佬,给予了许多的关照。他们的关照是真心的,并不是单从语句上表示客气,他们是在行动上给你实实在在的帮助,炉子帮我做好,烟囱是否安全。胖大妈在我的小屋左看看、右瞧瞧,指指点点,生怕出一点问题,甚至还有直接将自己家里的煤球与蔬菜送过来的……这一切,就像春风抚面一样令我心里满满的颇觉温馨!

    左邻右舍的关爱与帮助,让我想起了我的家乡、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我好像又回到了亲人身边。,那颗曾经惶惶的显得有些不安的心很自然地就平静了下来。生活就这样重新拉开了序幕……

    我终于住进了胡同。恍惚有一种启示在呼唤着我,我的目光竟刻意而又深情地投向了胡同……为什么不可以去画胡同?

    我多少次这样对自己设问。对,我应该去画胡同!于是,我开始用水彩和速写来装扮胡同,画自家的门前屋后、画院子里的老树,画胡同中来往的行人,画墙上的衰草与枯杨……画着画着,曾经是那样破败古旧的胡同竟然是如此的充满活力与震撼!

    我着迷了,从水彩、油画,成堆的画纸变成了一摞摞的胡同画。但即便是这样,我总还是觉得不够表达我心中的情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觉得心里好像有一种像火一样的东西要喷发,但这种喷出一定得找到一种更好的表现方式……

    终于,我找到了,那就是用铅笔画去表现!

    当第一张铅笔画在画板上形成,我自己都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铅笔,这种特有的方式很完美地将胡同的古旧、残破、久远的风采表现了出来,像西风瘦马的情怀,像牧笛吹出的历史久远的歌谣……为此,我欣喜若狂!

    从感觉上说,北京的胡同都是灰墙灰瓦,模样差不多。但我却从它看似单调的色彩里看出了丰富的内涵与活力!是的,她是鲜活的,是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的。每条胡同都有话说,都有故事,都有着传奇般的经历。用心认真地去品,就会体会到胡同的另一番迷人的魅力!就能感受到胡同的那一份不可比的温馨与浪漫!

    我想,如果莎士比亚在,或者但丁或者毕加索在,他们也一定会对胡同倾尽心机的!

    在闲暇之余,我背着画板慢慢地在胡同里游荡,体会着胡同里一切。如果说北京的胡同建筑和自然生态是凝固的音乐,那么,其中包含着人们生活的音符,有低回婉转也有激情奔腾。

    北京的胡同,历经风雨、荣辱,就像一部厚重的史册,记录着这一座城市的沧桑,描述着胡同里一个又一个的故事……

    门楼、门墩、牌坊、影壁、砖雕,它们本就是一件件绝妙的好作品,是先人智慧的结晶,是留给我们后人巨大的文化历史和精美的艺术财富。它生动有力的形象就像一株株奇葩,散发着特有的迷人芬芳,强烈地冲撞着我的心灵。于是,我怀着对胡同的崇敬将它们写在我的画板上,也写在我的心里……青灰的院墙,古朴的大门,青砖铺就的深深胡同,经意和不经意间成就了我一幅幅铅笔画。那是一副安祥的画卷,那是我们胡同的精神家园,是我们生生息息的魂魄所在。

    某一天,我像以往一样背着画板来到某一条熟悉而又亲切的胡同,准备着将她的美妙倩影画来时,轰轰作响的推土机将我的梦想撕裂了!是的,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推土机的轰鸣不单单撕裂了我的梦想,也撕裂了所有北京人的梦想!

    我含着热泪,看着推土机在无情地推进,那些鲜活的胡同就像被押赴刑场的犯人在推土机的嚎叫声中轰然倒下,留下的是一堆堆的残破,我的心不住地哆嗦着!

    回到家中,看着自己只画完一半的画稿,即心疼又无可奈何。要是我有一台像机就好了,画不过推土机,我们还拍不过推土机吗?与家人协商拿出120元钱,在旧货市场上买了一台俄罗斯的二手像机,那时候可是我全家半月的生活费啊!

    像机有了,可照相技术我可是一巧不通,买来书本,看着书上的图画,望着天空上的光线,没几天就上手了,虽然在别人眼中是最差的片子,可我却无比欣慰。通过这些照片素材,我把自己对于胡同的记忆、怀念和理想全都定格在了画笔下。这一画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中,拍得的胡同照片自己已经数不清楚了,起先几年我还画胡同写生。但2000年后,我已少有写生的机会。虽然关注胡同建筑的人越来越多,但可画的胡同却越来越少了。大部分作品我都是按照自己拍下来的照片画的。最遗憾的是西城区金融街附近的那片胡同,还没来得及去拍就已经拆完了。很多画作里曾经完好的胡同,现在也已面目全非。我对胡同的记忆还是很美好、鲜活的,但我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他们还会知道胡同是什么吗?

本版图片及照片提供:况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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