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手记

    每年想到光影版，总是很兴奋。3年来，这个版块汇集了很多旧友，也召唤来很多新朋。“老影人”的作者沈寂以87岁高龄仍笔耕不辍。去年编辑沈老文章时，限于栏目字数，很多内容只得忍痛割爱，宝贵的历史记录只我一人得以完整拜读。今年索性调整字数和上版频率，在不影响连贯性的前提下，将沈老的文章分为上下全文刊登，终能一解去年的遗憾。“我和电影”与“观影趣谈”的撰稿人将轮流分享他们和电影的故事。后者是今年的“新朋”，作者在纽约生活多年，异国的观影体验是他所要呈现的重点。“银幕之外”将代替“透过元素看电影”，继续将大银幕背后的专业知识带给读者。基于制片公司及制片人在现代商业电影中的重要地位，今年该栏目将全部围绕“制片厂体制”展开阐述。光影版上最吸引目光的当属“海报赏析”，终于邀请到一位收藏电影海报多年的藏友，与我们分享他的私藏。还有一个“小家伙”是不得不说的，去年刚刚改版的“淘碟记”，由于版面限制将暂停刊登。更为重要的原因是，电影碟片市场在迅速萎缩。即便是盗版碟片，在网络迅捷的今天，也走到了存亡的十字路口。家门口卖碟的小贩经常抱怨通货膨胀，生意不好做了。“网络下载不了，就在线观看，为什么还要多花5块8块呢？”

    说了这么多变了或没变的东西。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去年光影的结束语是：“在不断被记忆冲刷的年月中更新、记忆、被遗忘，一直循环下去。”如果你没忘，希望你看到光影版3年来的坚持和改变；如果你忘了，也没关系，轻装上路，每一年见到的它都会耳目一新。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有选择性的，记忆的深刻或模糊其实是“你希望生命停留在哪里”反应到大脑皮层时的下意识状态。一如易芳对于“自己”成长的反思，亦如沈老心中的殷明珠，并不在其扬名的《海誓》里，而是在香港牛池湾大观园农场后面的木屋前。

 

 

海上明珠  影坛先锋（上）

——当《海誓》遇到殷明珠

■　沈寂

作者简介：沈寂，原名汪崇刚，浙江奉化人，一九二四年生于上海。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西洋文学系。四十年代起开始写作，先后出版小说集《红森林》、《盐场》、《捞金印》等。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二年在香港永华影业公司任编剧，编写了《一年之计》、《狂风之夜》、《中秋月》等十余部电影剧本。一九五二年进上海电影制片厂任编辑、一级编剧，主要作品有电影剧本《珊瑚岛上的死光》、《开枪，为他送行》等。近年出版《上海大亨》、《上海大班哈同》、《一代影星阮玲玉》、《一代歌星周璇》、《老上海电影明星》、《上海电影》、《话说电影》等专著。

 

    中国第一部长故事片是《海誓》，中国第一位女电影明星是殷明珠。我的两位姊妹年长我十二岁，她们看到了殷明珠主演的《海誓》，对中国最早宣扬西方爱情至上的电影，极为欣赏，称影片的女主角殷明珠为现代的绝色美人。

    殷明珠生于1904年，江苏吴江人，她的三位曾祖是清道光年间三翰林，祖父在乌镇当官，父亲原是丹青名家，可称书香门第。当时市上流行一种“发财票”。父亲好奇，试购一条，不久病故，全家哀恸。忽然有人来报喜，父亲生前所购彩票居然中奖。可惜迟了一步，死者看不到钱财，然让母女能过上富裕生活。

    殷明珠感恩亡父，努力读书。十三岁时军阀混战，不得不离乡迁居上海。肄业上海中西英文女学，当时欧风东渐，上海成为洋场，西方习俗影响男女青年。殷明珠爱看美国电影，模仿外国电影明星，在校中常穿西装，一口流利英语。凡西方生活方式的舞蹈、摄影、绘画、游泳、歌唱、骑马、踏自行车、驾驶汽车，她都发生兴趣，要亲自尝试。同学因她一身洋气，称她为foreign fashion(简称F.F），这成为她的外号。殷明珠到南京某皮鞋店定制一双自己设计的高统女皮鞋，样式别致。店家复制一双陈列橱窗里，称为“FF式皮鞋”。有一家杂志将照片印在封面上特别介绍：殷明珠未踏上社会，已经名传上海城。她看外国电影入迷，尤其是好莱坞大明星史瑛笙和丽莉。甘许主演的影片，她既敬仰又羡慕，梦想自己也能成为一个电影女明星。可是当时上海还没有中国电影，她到哪里去拍电影？

    说来是巧遇，也许是命运，殷明珠有一次参加女同学姑姑的婚礼，在宴席上认识了一位并不出名的青年画家但杜宇。但杜宇祖籍贵州，寄籍江西，祖父是前清嘉庆年间的翰林，官至两淮盐运使。生平著书立传，颇有名望。父亲是书法家，知名人士。万年娶继室周氏，于光绪丁酉（1897年）九月十九日生一子，名祖龄，即后来称为中国早期电影第一位自费、自编、自导和自己制作的但杜宇。他自幼聪明，十三岁父死，家道中落。他喜爱绘画人物风景，一过目即能成画，无不毕肖。然内地既无出路，也不能施展才华，决定冒险到十里洋场上海来谋生。他侍奉父亲、侄子、侄孙（辈分小于但杜宇，年龄却大于叔叔），一起到这世界大都市。当时上海流行艺术商品月份牌，以美女吸引顾客，也是各大公司和商店的宣传品。但杜宇一手好丹青，描绘各色美女，他绘制的月份牌一销而空。他还与友人合编《解放画报》和《国耻画谱》。发表抨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画稿，成为上海滩独具风格的画家。他还爱好摄影，买了一只照相机到处拍照。更喜欢看外国电影，因电影里既有美女，还有表演。电影有故事情节，要画一百幅画，拍几百幅照片才能完成。这对一个画家和摄影师多么有吸引力。可是中国从来没有人拍这具有魔力的电影，他想尝试，愿意用毕生精力拍出中国第一部故事片。拍电影先要有摄影机，正巧有一个法国人回国要卖出一架“爱拿门”牌电影摄影机。但杜宇钱不够，他就会同朱瘦菊（长篇小说《歇浦潮》作者）和鸳鸯蝴蝶派作家周瘦鹃凑足1000元，买到法国人那架摄影机。可是三人都是外行，也无处请教，朱周二位知道拍电影有多难而退出。但杜宇独自一人，为了拍电影，一定先要掌握摄影机的性能，可是他拆开机器细细研究，足足费了一个月时间才懂得如何使用摄影机。他先拍新闻片试验，效果不错，才正式办起中国第一家独资创办的上海影戏公司。他自筹资金，自任经理，自己导演，自己摄影，自画布景，演员都是自己家族成员，这也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家庭电影公司。中国第一家电影公司出品的第一部故事片一定要符合时代潮流，以十里洋场为背景，故事要反映年轻人的生活、思想、感情和追求。他看到美国电影大多以爱情为题材。爱情是永恒的主题，也是上海时代青年（当时中老年观众都看京剧，只有年轻人爱看外国电影）最喜爱的故事。于是他自己编写了一个歌颂自由恋爱、爱情至上的电影故事，片名《海誓》。

    《海誓》故事片是写一位具有新时代思想的少女福珠，与一位穷画家周选青发生恋爱，订有婚约，并发誓言；倘负约，当蹈海而死。不料福珠因受父母逼迫，自己意志也不坚定，被富裕的表哥所诱，竟毁弃前约，和表哥结婚。当他们在教堂举行婚礼时，福珠天良发现，念及前誓，离开教堂潜逃，去向穷画师求情表示悔意。穷画师责怪她水性扬花坚决拒绝，福珠痛不欲生，想蹈海自尽。穷画师见她对自己确实真情，反觉得自己过于薄情，追到海边，找到福珠，终成眷属。

    故事编好了，男主角也找到了，从美国电影那里学来的导演手法（分镜头）也设计定当，而最重要的女主角却没有找到。因为福珠这角色必须美貌洋派，多情而又灵敏，这样从未演过戏的电影演员到哪里去寻找。登报征求势必带来诸多麻烦，因为自己毫不声张地办中国第一家电影公司，怕有人反对和嘲笑；成功和失败自己也难预料。在封建思想压制下，有的家长甚至少女本人也不愿在中国不曾有过的电影里显露色相。正在他十分为难又不甘心半途而废的失望和无奈时，竟在一场宴会中遇见了一位时髦女郎，他一眼看中，惊喜欢叫：“就是你！我找到了，就是你！”这位“你”就是被称为F.F女士的殷明珠。殷明珠一直以为中国不可能拍电影，没想到第一部中国电影就要她来当演员。世界上常常有预先一点不期待的喜事，却从空而降；你充满欲望的苦心追求的机会，到最后完全落空。但杜宇告诉她要她在电影里演一个追求西方生活的时代女性，也正是殷明珠本人的和当时的时尚女性的心愿和要求，也是她羡慕那些外国女明星，而在千千万万和她一样的中国女性中，偏偏幸运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她知道守旧的父亲一定会反对，而当一名中国第一个女明星有多大的光荣，也身负比光荣重大十倍的责任。影片拍不好，她将身败名裂，她演的不好，将承担中国电影刚开始就失败的恶誉。这位F.F女士毕竟有西方女郎的敢想敢做的自由独立精神。她瞒住父亲，参加但杜宇创办的第一家电影公司，主演中国第一部故事片。谁都知道任何事情开头难，何况去做一件从未见过、别人也从未干过，成败难定的新奇事情，不能光凭一时兴趣和爱好，是要付出多大代价，多少精力和血汗，将会遇到多少困难和压力、失败后的崩溃等待着，人们的讥嘲已经在四周发声。这位画月份牌的画家决定舍家弃业，付出全身劳力，投入到这使他疯迷的电影制作中。他自己用画笔画布景，他借钱亲自制作道具，他的家人和殷明珠按照外国女郎的照片缝制服装，把原有的旗袍、西装改制为电影里男女角色的服饰。但杜宇还携带了摄影组，他自己和男女演员到杭州一带去拍外景，找一个不受人注意的地方拍戏。他既是导演，又是摄影师，还到照相店学洗印，亲自动手洗印胶卷。初上银幕的殷明珠听从但杜宇的指导，加上自己的发挥，自由自在地表演各种表情。这部故事影片足足花了六个月时间才完成。完成时大家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杜宇就去当时放映外国第一流名片的夏令配克电影院公映。这一天，但杜宇带领全家、男女演员和还瞒着父母、家人的殷明珠，到电影院后座观看，他们在开映前五分钟才进场，发现观众席上坐满了人，都抱着好奇或疑惑、猜忌等心理来观看中国第一部影片。但杜宇佯作平静，殷明珠却失去往日的浪漫、潇洒的神态。她不知自己出现在银幕上会是什么形象？灯熄了，影片开场了。殷明珠看到了自己。是自己吗？是角色吗？心跳，眼前一片迷茫，自己也忘了自己。

    影片结尾出现“完”字，观众并不知道已经结束，还坐在座位上，也有人为中国第一部影片拍手，竟也有几个外国观众含笑离去。但杜宇回到自己家里，依旧兴奋，不管成败，他一个小小画家终于拍成中国第一部电影。殷明珠非常担心：她不知道自己表演是否成功，更担心的是影片公映一定会受到父母的责骂，以及社会上的批评。（未完待续）

 

 

三个傻瓜

■　易芳

    人，我，自己。以上三者，是三个傻瓜。

    这是我想起那部名叫《三个傻瓜》的电影时，突然的一闪念。

    那是一部印度电影。提起印度电影的话，除了老一辈人传唱已久的“拉兹之歌”，就是各式歌舞全片唱跳不停，再以后，众所周知的似乎就只有一部《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了。而在看到一部叫《三个傻瓜》的印度电影以后，我发现，好电影，永远不会被偏见掩埋。

    说起来，《三个傻瓜》的电影元素其实也并不复杂，三个年轻人关于学习奋斗与追求爱情的青春励志故事，少不了的当然还有印度宝莱坞那全球独创的华丽歌舞。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三个傻瓜，触动了心底不知道哪一根的神经。

    反抗僵硬的教育制度，反抗市侩的成人世界，这种事，谁年轻时没做过那么一两回呢。那是成长中的蜕变与阵痛，那是曾经试图改变自己和这世界的年少轻狂。然后，大多数人，会碰壁，会受挫，会学乖，回到那大多数人正在走的道路，和那个离经叛道的自己说再见。我们这个世界将这个过程谓之为“成熟”。

    片中的男主角从头到尾都在做着这样的抵抗，一直到最后。当然，他是个天才。因为他是天才，所以他有条件凭着自己的天赋和这个世界作战。毕竟，这现实的世界里，是“花菜已经八块钱一斤，白干酪更应该放进天鹅绒盒子里摆进珠宝店去卖！”我们面临着种种最现实的逼迫与考验，我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妥协。但是，事实果真如此吗？电影的世界，就是用来探问的。三个傻瓜年轻人的故事，其实只在探讨一个问题：如何寻找真正的自我，如何追随自己真正的内心，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本真的“我”，不必屈从，不必虚伪，不必成为戴面具的另一个人，也能很好地生存下去。

    正因为电影里的三个人追寻的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才叫他们“三个傻瓜”吧？

    一直有这样的一组概念，即你相信什么，什么就会成真。你相信奇迹，奇迹就会出现。你相信自己能够成功，那你身边就会生成一种气场，所有的人和事都会随着这个气场成为你的助力。而如果你一直相信的都是悲剧，那悲剧也是会成真的。

    那么，此刻你正相信着什么呢？你要相信，生而为人，我就是我，我是我自己。“人”是我们的大身份，“我”是那个真实存在的肉身，而“自己”，是确实存在却看不见摸不着的那个。此三者，都是傻瓜。人生而荒谬，我之肉身终将幻灭，而自己，穷尽一生寻而不得。

    如何能在荒谬的人生里，在有限的肉身寿命里，寻觅得真正的那个自己。这是一个“傻瓜+傻瓜+傻瓜=？”的傻瓜式命题。

    电影里贯穿始终的主题曲名叫《平安无事》，源自男主角的经典台词：“我们的心是很容易动摇的，所以，只要按住胸口，对我们的心说一句：平安无事，它就会相信了。”

    这个方法，从看过这部电影之后，我一直在用。

    改变，奔走，寻觅，岁月无声流逝，如每秒钟24格的胶片，滚动过去，就没的回头了。无论留下的显影将是你满意的，还是不满的，都只能如此。所以胶片昂贵经不起浪费，人生成本有限，不是人人的人生都是大制作。在这不能回头的光影隧道上，无非，还是想找到最真实的那个自己。电影中人，可能找到了，荧幕外人，又将会如何？

    如果你也腻烦了超级献礼、大铁皮变来变去、某某完结篇这样的重口味暑期档，那么，尝试着跟自己做一道傻瓜式题目吧，看看题目的等式右边，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来。

 

 

海报赏析

看得见风景的海报

    有一些电影是这样的，你看到的是他、她或是他们、她们的故事，但你同时也看到了这些故事的舞台，那个他们、她们生活的城市。这些城市不仅仅是影片的元素，还是影片的一个角色。当你回想影片时，也许想不清楚他或是她，但你能想到这个城市。所以说，你看到的这些城市的海报，用看得见风景的海报是否更好听，对吧？

图文／托托

 

咫尺天涯

德，1993／主演：奥托·桑德尔、布鲁诺·甘兹／导演：约姆·文德斯

除了天使，可能很少有人能从这个角度欣赏柏林。

 

日出之前（情留半天）

美，1995／主演：伊森·霍克、朱莉·德培／导演：理查德·林克莱特

这是两个年轻人在维也纳的游历，所以维也纳是主角之一。

 

冷静与热情之间

日，2001／主演：竹野内丰、陈慧琳／导演：中江功

在佛罗伦萨大教堂的情人穹顶有他们的一个约定。

 

阳光（阳光情人）

美，1999／主演：雷夫·费恩斯／导演：伊斯特万·萨博

这是一个家族的诗史，跟情人没多少关系，但布达佩斯是影片的一个灵魂元素。

 

 

制片厂体制的起源

    1915年，美国法院宣布电影专利公司违反了谢尔曼反托拉斯法。制片厂体制就此正式在法律上替代了早前的组织——电影专利公司。后者通过对电影专利的控制来掌握制片发行和放映的托拉斯。此托拉斯的结构是寡头垄断式的，受控于爱迪生、维塔格拉夫、百代、比沃格拉夫等公司。

    电影专利公司曾在镍币影院时期为稳定电影工业作出贡献。它监督着电影工业的交易：就像徒步贩卖香肠那样销售一些简短的单盘胶片电影。电影中的戏剧内容在它们的市场营销策略里仅有很小的作用，甚至根本没作用。虽然早在1909年托拉斯影业中的演员就偶尔会在交易中扮演角色，但托拉斯坚决抵制演员在公众面前曝光，以防出现类似正统剧院那种代价极高的明星制。

    独立发行及放映商如福克斯和莱莫尔不仅在法院里也在影院里与托拉斯抗争，他们给了公众所需要的——带有美妙戏剧内容和明星的长片电影。特别是阿道夫·朱克于1912年创立的名演员公司（Famous Players Company），它以“著名戏剧中的著名表演者”为口号宣传旗下电影，并利用这两项商业元素，以期不同于托拉斯的那种毫无特点的不易辨识的产品。由于每部独立电影都是未经考验的产品，缺乏固定的铁杆观众，其结果便是每一回制片人都在赌博。前一部电影在票房上的飘红并不能确保下一部电影的成功。制片厂体制力图去减少制作电影本身所固有的风险。电影工业的代表好莱坞用自己的方式建立品牌：明星制、著名制片人、导演以及剧作者那种吸引观众的特别个性，还有电影类型中相似的视觉图谱和故事基调。因此制片厂体制提供给观众一系列基本的已知信息，这是销售大宗且本质上位置产品的基础。它逐渐发展出一条稳定住这一不稳定产业的道路，这在实质上确保了电影工业的经济的未来。

根据《美国电影美国文化》一书整理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