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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

发布时间:2012-03-28

    算起来,从腾冲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国殇墓园里寂寞的纪念碑林,墓碑旁静放的摇曳白菊,还有卢彩文老人朗朗的笑声,何绍从老人沉默的背影……这些凝固的影像依旧清晰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我慢慢体会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苍凉和无奈。就在离墓园不远的地方,有座和顺古镇,安静而祥和,我不知这是不是刻意的安排——其实所有的苦难只是为了此刻的这份和顺。同行的公孙说过这样一段话:我一直在想,一个偶然就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在时代的大背景下,个人的命运是何等渺小,多么无奈、无助、无情。

    从策划这个选题开始到最终的结字成文,作为人与记忆专版的编辑,面对那段历史,我们惟一能做的,就是满怀敬畏地誊拓下来,在清明时节,对依然健在的老人举手行礼,对长眠不醒的灵魂低头致意。

    我愿意相信,在命运悲凉的底子上,应该有阳光的温暖,有和顺的祈盼。

 

墓园里的菊花总会凋零,但怀念常新,孩子的笑靥让这片安静的土地长出了想望,这想望该是悲凉中的一份温暖。

战争背景 

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从东南亚向中国发起进攻。 38,仰光沦陷,驻守缅甸的英国军队和中国远征军全线溃败,19425月,日本军队从缅甸入侵中国,510,日本号称龙兵团的第56师团292人进入腾冲,腾冲沦陷。日军占领腾冲等滇西地区后,企图进一步进犯保山、大理、昆明等重镇,但因当时怒江上桥梁被炸毁,日军只能与中国军队隔怒江对峙。1944512,远征军司令卫立煌率部强渡怒江,用50天的时间突破高黎贡防线,到达腾冲城北。727,在盟军飞机的配合下,攻破腾冲城外的来凤山,8月,攻破腾冲城,进入城内巷战,914腾冲光复,这是抗战以来中国收复的第一座县城。收复腾冲一战,中国军队战死9000多人。战争结束后,腾冲人民修建了一座远征军第二十集团军第五十三军阵亡将士墓,被后人称为国殇墓园

 

一个老兵的滇西抗战

讲述人:卢彩文

    87岁,云南腾冲籍抗战老兵。黄埔第十九期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学员,远征军11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谍报科谍报员。现任政协腾冲县委员会常委、云南省黄埔军校同学会理事、腾冲县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等职务。

记录人:本报特约记者 公孙欠谀

     当兵

    1942年,日本人占领腾冲后,老百姓都逃到了山上和乡下,许多年轻的学生就去当了兵,光腾冲就有190多人去了部队,我就是其中之一。当年我只有16岁,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抱着不做亡国奴的想法,跨过怒江,跑到大理加入了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也就是当时的黄埔分校。我们这批人是在腾冲报考的,当时陇川江北面的界头(地名)就是抗日游击区。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属于黄埔19期,团长是蒋介石,副团长是龙云和李根源,11集团军总司令宋希廉是教育长。腾冲这个地方有黄埔生300多人,其中一大部分都是我们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的同学。

    我在军校学习的时候就被编在了谍报班,经过三个多月的训练,毕业后分在了第11集团军总司令部参谋处谍报科。因为我是腾冲人,对腾冲比较熟悉,反攻战打响后就被安排回了腾冲。记得在还没有分配的时候,宋希廉总司令曾召集一部分学员谈话,当他得知我是腾冲人时,就问我说:腾冲是沦陷区,把你分回去工作,愿不愿意?我说:回家乡工作是我的心愿,我就想收复家乡!

    潜伏

    19438月份,我回到家乡,腾冲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还好,我的家还在,亲人也还在。战时气氛非常紧张。我回到腾冲后,被编入腾东第一小组做情报员,小组一共有七个人,组长是浙江人,副组长是从海南来的,五个组员里有四个是腾冲人,我主要负责腾冲城的情报工作。为了安全考虑,其他几个人分到哪里,我们互相是不知道的。

    当时腾冲城的形势很严峻,日本人查良民证很严,但如果你是腾冲本地人的口音,日本人就不会太认真,这对我开展情报工作还是很有帮助的。为了把最有价值的情报搞到手,我先从周围熟悉的亲戚朋友入手,有选择地慢慢发展关系,有时候也不得不亮明身份,但熟人提供的有价值的情报毕竟有限,要想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必须要深入到内部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最早确定的人选是汉奸,先做外围工作,了解这些汉奸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是否有争取过来的可能,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后来,我们了解到一个叫孙正邦的人,他原来是黑社会的人,讲义气,腾冲沦陷后就做了汉奸。我通过朋友跟他联系,给他讲,中国军队已经准备反攻了,你如果有良心的话就不要做汉奸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反复讲了几次后,他终于同意帮助我们做事情。谈好了以后,我就决定亲自去见他,其实这么做风险是很大的,很容易暴露,但为了拿到有价值的情报,我必须去。

    记得那天, 我光着脚丫子,装扮成农民,化名李文华,说是去看表兄,进了他的家,原来他家门口是有人站岗的,可那天很奇怪,没有岗哨,后来想可能是他主动撤掉的,可他家里却站着十多个日本人,当时我特别紧张。见了面之后,他就带着我往里走,把我带到他家的一个小客堂里,他递给我一张小纸条,算是他提供的第一次情报。我赶紧把情报揣在身上,出了门,赶快走,因为太紧张了,出了一身大汗,走了一大段路后,心里还扑通扑通直跳。后来我把这个情报提供给上级,内容是日本人要乘预备2师(36师)换防时组织进攻,上级同时也从其他途径获得了这个情报,部队顺利转移了,两份情报相互印证,说明孙正邦并没有骗我们。

    遭遇

    反攻战打响后, 11集团军奉命攻打龙陵,我回到11集团军总司令部别动队,到沦陷区搞情报,几次和日本人遭遇。

    当时我们小组有5个人,组长是我的同学史秀。日本人也知道我们这支便衣队的存在。我们在芒市(今潞西市)城边活动,主要是了解日本人的活动情况。那里是一个傣族聚居的地方,当地傣族老百姓经常帮助我们,有一次,我们到了一个寨子里,想摸清日本人的一个碉堡的情况,去的那天,当地老百姓告诉我们说日本人出去了,我们就进到碉堡里面去,看看里面的情况,并把它绘成图,侦察任务完成了就往回走。当时我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走着走着就听见一位大嫂在后面用傣语大喊:来啦,来啦,日本人!我回头一看,发现一个日本人朝我们追来,刚好路边有片树林,我们就朝树林里面跑,当时有个战友带着把长枪,他看见日本人来了,他手痒啦,就朝日本人放了一枪,日本人就卧倒了,我还以为那个日本人是趴下来隐蔽呢。过了几天,我们又到了这个寨子上,当地老百姓告诉我们说:你们那天打死了一个日本人,这几天他们一直在搜捕你们,你们要小心。” 才知道那天那个日本人被打死了。知道消息后,大家都特别小心,其他同志吃饭,我在外围站岗,当时并没有发现异常情况。没想到却在我们来的路上,遭遇了几十个敌人,于是我们就立即疏散了。后来回想起来,那天我去站岗是很危险的,要是当时被日本人发现了,按规定我是要鸣枪通知其他人的,枪一响,我自己就暴露了,那几十个人来对付我,一场遭遇战是免不了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还有一次和日本人遭遇,那天是走夜路,是个山坡,我走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亮光一闪,我感觉到那是钢盔帽沿反光,我了一声,他也了一声,来不及多想,距离太近了,我马上往后一退,因为心慌,路又不平,没站稳,就跌倒了,这个时候他的枪响了,真悬啊。

    牺牲

    我们的电台就安放在陇川江对面的高黎贡山上一个农家窝棚里。我们的联络员叫李天台,他是贵州人,他的工作就是把我们收集的情报送到电台所在地。

    日本人知道了电台在山上后,就多次上山搜寻,但都没有找到。这天,日本人又来找,老百姓告诉李天台让他赶快撤离,但他有点,没有离开,结果就被日本人抓到了,日本人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支手枪,让他带路去找电台。当时我们有个纪律,规定每天下午四点以前李天台要到电台去,如果超过四点没到,就说明李天台出事了,电台就要转移,结果,为了保护电台,李天台就一直想方设法拖延时间,直到过了四点,他才答应带路,等他们找到安置电台的地方时,我们的人已经带着电台转移了,敌人当时就把李天台杀害了。

    战争中的牺牲是常有的事,我们有一个同志,两天前我们还在一起的,过了两天,就被日本人打死了,用白布包起来……还有一个叫李生芬(哲学家艾思奇的堂弟)的同志,据说是汉奸告密,被敌人抓到了,杀了,还扔到水塘里,很惨的。在国殇墓园里,有两个人,一个叫李炳福,一个叫彭文德,都是腾冲人,当年我们一起去当兵,都是我在滇西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的同学,当时我们睡的是揽敞铺(通铺),他俩一个睡我右边,一个睡我左边,后来,两个都牺牲了,牺牲时李炳福是上尉连长,彭文德是少尉排长,直到现在我们的同学录上还这样排着:李炳福、卢彩文、彭文德……

    李炳福比我大两岁,是198师的,19449月中旬,在收复腾冲战役中牺牲。那天他和他的副官一起去侦察看地形,路过一个已经攻打下来的残堡,原以为里面没有人了,没想到还有一个日本人在里面,相互都发现了对方,两支枪同时响了,李炳福把敌人打死了,敌人也把李炳福打死了。这是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副官亲眼所见的。彭文德也比我大,他去军校的时候刚刚结婚几个月,他的新婚妻子长得还很标致,也很能干,很有才情,彭文德战死了以后,年轻的妻子也改嫁了……

1944914,腾冲收复。1945年,18岁的卢彩文离开部队回到家乡,继续求学之路。高中毕业后,曾在政府部门工作。1949年结婚,妻子也是个做老师的姑娘。晚年生活以书画为伴,儿子在身边照顾他的日常生活。卢彩文告诉我们,现在有关这段历史的影视作品基本上都看过,他觉得《中国远征军》拍得最真实,其他的都不真实!

卢彩文和老伴

(根据卢彩文录音整理,未经本人核实)

 

沉默的大多数

本报特约记者 公孙欠谀

    走进何绍从家的院子,就看见一只小板凳上坐着一个苍老的背影,在满是杂物的院子里,背对着太阳,吸烟,还没有看见他的脸,就看见了一缕缕青烟把老人包围着,弥漫着。听见儿子招呼说:有客人来了!老人才慢慢起身,转过来,面无表情,嘴巴轻轻一动说:来啦?

    老人很憔悴,就在九天前,他的老伴去世了,家里还贴着白色的挽联。一旁的老人的小儿子对我们说: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很少说话,吃得也很少,但烟抽得很凶,一支接一支,前几天一直还在医院里打点滴。老人一直很沉默,除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外,更多的是面对陌生人的不知所措。而他的不知所措也让我们无从问起——也许回忆只会增加痛苦的份量。

    何绍从一口浓浓的四川口音,他是四川宜宾人,是家里的独子,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我是民国三十年当兵的,是给抓来的,从四川到云南,途中有人当逃兵,抓回来就给枪毙了,也有人跑掉了,我没敢跑,跟着部队到了大理,集训编队,先在11集团军,是宋(希廉)总司令的部队,后来又重新编队,到了20集团军,是霍(揆彰)总司令的部队,我是运输兵……”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被裹胁着改变了。

    1944年,中国远征军强渡怒江,对日本军队发起反攻,分别从南斋公房和北斋公房翻越高黎贡山,北斋公房这条道是2000多年前的古商道,海拔3200,是二战中海拔最高的战场,当时争夺这块高地的战役打得异常激烈,陡峭险峻,有大量的石级。68年前的雨季,这里大雨滂沱,军需物资就是通过这里靠人背马驮上去的,有很多地方连马都走不了,开战10多天,就有200多匹骡子坠崖而死,大量物资得靠人背。

    “20多天啊!天天都下雨,天天都在搬弹药、搬物资,轻一点的50多斤一箱,重的70多斤,90多斤都有,就是楞个给搬上去的,路又滑,又难走,衣服湿透了……”老人说到这里,轻轻弹了弹手中的烟灰,痛苦地摇了摇头。

    “当时你的战友还都在吗?

    “不知道了,都打死了,活着的也没有了消息,后来又重新编过几次队,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

    何绍从老人家供奉的牌位上的姓氏有两个,一个是,一个是。而正是这两个不同的姓氏又揭开了老人一段痛苦的回忆。原来,何绍从本不姓,而是姓,叫龙永地。战争结束后,老人在公路交通警备司令部又呆了两年,实际上是修路,后来就离开了部队,在腾冲靠打零工和做小生意生活,因为没有钱,也没能回家。1948年他在腾冲入赘,当了上门女婿,按照风俗就必须抛弃祖姓,改为妻姓,并由村里有名望的人主持,立下字据,一辈子不能改,直到九天前,老伴去世后,字据才被烧掉。

    为人老实又没多少文化的何绍从幸运地躲过了几次运动,得以平静地在腾冲这个小村子中艰难度日。而对于家乡的记忆,对何绍从来说早已是一个模糊的影子了。从被抓当兵,60多年了,何绍再也从没见过父母姐妹,直到2010年中秋,才在爱心人士的帮助下,找到了妹妹的女儿,终于回了一趟四川,但是家已经没有了,父母姐妹都已经去世,现在四川的亲人对他来讲都是陌生的。老英雄回家了!也引起了当地有关部门和媒体的关注,但当一阵热闹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老人又回到腾冲的家里,回到那低矮黑暗狭小的老屋里。

    听老人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的一生,滇西高原的阳光晒在身上,火辣辣的痛,似乎能听到空气被阳光晒焦的声音。堂屋的墙上挂着一面锦旗,老屋的旧木门上贴着大红的福字,老人低着头,拿出一张窄窄的白纸,从口袋里捏出一小撮烟丝,均匀地洒在白纸上,然后慢慢卷拢,点燃,深深地吸一口,一缕青烟迅速地在刺目的阳光里熔化掉,他平静的目光望着远处,大雨中,负重爬行的身影,炮弹在耳边轰然炸响……他家隔壁的邻居,新起的六层洋楼挡住了原本可以照进来的阳光。何家虽然几经努力搭起了一座土木结构的两层新屋,但因为缺钱,已经断断续续地盖了几年,现在依然还是一座房架子。

    问起老人在生活上的保障,一旁的儿媳说,深圳那边有个民间组织半年会来一次,给3000元钱,零星也会有爱心人士来看他,多少给一点,其他的就没有了。

    离开的时候,献给老人的那束花就静静地躺在堂屋的地上,何绍从吸着烟,像个雕塑一样坐在阳光里……

本报图片/公孙欠谀(云南省大理分行)

特别鸣谢:云南省分行/云南省保山腾冲支行

 

在“下一站”等你

    2011年的下半年开始,风物专版就开始在编辑部的重点筹划中了。风物何处在?遍寻不解意。到底该如何定义风物成了编辑部的难题。用最简单的办法求解于汉语词典,答案是:风光景物、风俗物产、天下民俗。风物包罗万象的外延一时让小编们举棋不定,就像有首歌唱到的那样:说是就是,不是也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说到底,不如上路吧,于是,2011年的岁末就跑到了云南,想在那里找到答案。回来后就有了大理古城的故事,腾冲国殇墓园的回忆和鹤庆手艺人的慢生活,三块专版带着三种不同的情绪,一怀温暖的闲适,一阕命运的悲凉,一份坚守的高贵。这些就是我们云之南淘来的风物,具像的,有着可以触摸的质感。是还是不是?

    人与生活构建的风物特质中,我们坚持是不可或缺的独立元素,在风物寻访之路上,不管下一站在哪里,将永远在下一站等你——更迭的是万千的背景,不变的是置身其间的的生活。如果恰好你也在路上,哪帧风景、哪桩城事、哪样手艺让你难忘了,都别忘了告诉我们,那里也许就是风物的下一站,也许我们会邀你一起上路。

    邮箱:zhangjin1.zh@cc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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