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薛洁　特约记者 孙林洁

    二连浩特（以下简称二连）口岸作为中国与蒙古国接壤的边境线上对外开放的最大口岸，其边境贸易、对蒙结算量具有一定的代表性。2012年5月末，记者一行来到二连采访中蒙边贸及人民币跨境业务。在国门看到，一辆辆挂着蒙古国车牌的老式苏联尕斯69汽车排着长队等待通关。每天，从蒙古国进口的铜矿粉、铁矿石、木材、煤炭，从中国出口的碳电极、货车、水泥等，吞吐于此，络绎不绝。过门流量每天最多4000余人，从事贸易往来的人占到一半。而我们此次采访，没有将目光盯注铜矿粉、铁矿石等国家资源性“大贸”，而是寻向与百姓息息相关的诸如胶带、手套、纸箱、皮毛等商贸一体的出口型小微企业和皮毛商。或许这些不受时间年代、不受意识形态左右的“小贸”更接近中蒙边贸的原生态，更具活力，也更能从民间层面“管窥”人民币跨境现实。

“明修”：出口小企业人民币跨境之扩张

    “进口百分百用人民币结算”，人民币结算全覆盖进口企业，已是不争的事实。“那出口呢？”为此记者走访了两家出口小企业。

    在蒙古乌兰巴托，吴氏兄弟的胶带、手套批发生意如火如荼，这是二连惟一一家销售点设在蒙古的小型出口企业。记者来到吴氏兄弟位于靠近中蒙边境的工厂，首先打入眼帘的是用汉、蒙两种语言书写的厂名，厂内停放着40多辆中国制造、挂着蒙古牌照的“北方奔驰”，这都是吴家的自有车辆。1994年从商都来二连打拼的乌蒙“吴氏五兄弟”，长相酷似，都是瘦高的身材，黝黑的面庞上刻满了岁月沧桑。初来时吴氏兄弟靠蹬三轮车谋生，起早贪黑拉着前来购货的蒙古人转悠，一天才挣十几块钱。时间久了，善于琢磨的吴氏兄弟看出了门道，与其拉着别人去买货，不如自己卖货来得快。凑了8000元启动资金，老大只身前往石家庄进货，凭着蹬三轮时与蒙古人接触的语言基础，其实也就是会问“合帝波 （多少钱）？”哥儿几个正式加入了边贸行列。“当时蒙古商贩带美元过来，换成人民币买我们的货。”吴家老三记得很清楚。

    “40天就挣了一万多块！”五兄弟眨眼之间就成了万元户。倒腾日用品过程中，他们瞄准了胶带。随着边境两岸如火如荼的建设需求，五兄弟又发现了新商机——建筑工地用手套。就像当年美国西部淘金热时有商人不去淘金，而是为淘金者们提供牛仔服一样。1998年开始，五兄弟变经销为自产自销，工厂建在二连，生产胶带、手套，用货车直接运到乌兰巴托。据《二连市工业经济运行分析报告》显示，仅2011年他们的厂就生产胶带纸6212万平方米，实现产值5486.2万元。记者在二连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看到的胶带，都是吴家生产的，他们已垄断了二连的胶带市场。在中蒙边贸中，装货、提货、发货，哪一道程序都离不了胶带的最后固定，开着尕斯69和丰田越野车来购货的蒙古人，车里放不下的货物，索性就用透明胶带一圈又一圈结结实实地缠在车底。

    18年来，吴氏兄弟也见证了人民币身价的不断提升。从80蒙图（图格里克）兑换1元人民币，到100、180，直到当下的200（最高曾到280蒙图兑换1元人民币）。销售点虽然设在乌兰巴托，但结算用人民币、美元都可以。

    “在人家家门口，愿意用人民币结算？”对此记者不解。“这几年都用人民币了，因为人民币一直在升值，蒙古的银行都开设美元、人民币双币账户，存、汇都很方便。”吴家老三说道。

    “我们结算只要人民币！”与吴氏兄弟不同，二连纸箱厂生产的纸箱如同“皇帝的女儿”，都是等蒙古客商上门。打河北沧州来的刘师傅站在堆满纸箱原料和成品的仓库里对记者说。这是二连惟一一家生产纸箱的小型出口企业。中蒙双方货物交流频繁，从二连出口的果蔬、日用品都用他家生产的纸箱包装；蒙古国要销售的日用品、果蔬也用他们的包装。纸箱厂瞄准这个“不愁销路”的行业，经营十分平稳。500平米的厂房兼仓库中，纸板纸箱、原料成品堆得像小山一样，包装箱上印刷的汉语、蒙语都有。这个只有十来个工人的厂子，日生产量在1万平米以上，因为质量过硬，蒙古上门客商络绎不绝，常常是13米长的大货车一装就是一车。

    这样一来，企业掌握着结算主动权，美元、蒙图一概不收，只收人民币。前来进货的蒙古人清楚这个规矩，一车七八万的费用订货前汇过来一半，拉货时余款付清，不拖欠。

    据当地商务局统计，二连开展进出口业务的企业有150家。数据显示，2011年，人民币结算量为172.96亿元，比上年同期增长83.22个百分点。“从建行内蒙区分行2012年前6个月的统计数据看，进出口贸易人民币结算已占到70%，美元下降至30%，其中进口全部用人民币结算，出口人民币结算占一半的量，同比增长近50%。”建行内蒙区分行国际业务部薛志强分析说。

“暗度”：皮毛商的“手机银行”

    二连运通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业务经理单有成，是土生土长的二连人，也是最早那拨去乌兰巴托淘金的人，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参与了边贸活动，“那时蒙古人来带的都是质量上乘的皮毛，我们用两支上海英雄牌钢笔、一些爽身粉就可以换两件！”当年的皮毛生意，用单先生的话说，是“利大，学问也大”。他们到蒙古收皮毛从不亲自露面，而是雇几个当地人，白天出去收，晚上交回，按收来的张数结算。雇当地人一来安全，二来可以保证皮毛质量。如今，善于抱团又资金雄厚的巴蒙人已经垄断了当地的皮毛市场。

    最早蒙古人是不看好人民币的，只收美元或蒙图。可近五六年，人民币在蒙古购物、住宿等都可以用，当地人称“二美元”。蒙古国银行每天会挂牌蒙图与人民币的比价。经常在蒙古停留的单先生也同时感受到使用人民币的便利，“酒店、商店旁边都有兑换点”。

    五六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收皮毛的时节，可记者在二连却未能和任何一个皮毛商打照面。一位知情人告之，现在的皮毛商根本不用住在二连，而是直接到蒙古去收。数据显示，蒙古产绒量惊人，每年产量约3000吨，其中三分之二经中国商户收购或加工，每吨按40万元人民币计算，其流量约在8亿元人民币左右，再加上皮、毛的收购量，人民币的现金流量就达10—12亿元。看到皮毛的巨大市场，2006至2007年间，国家外管局规定，如果是做皮毛生意的，只需出具一份相关合同，在银行汇出的人民币就不限数量。

    然而，“通过银行渠道汇走的皮毛款差不多只占到一半”，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当地银行人士告诉记者。在二连，大多数皮毛商收皮毛前只需给那边的资金客打个电话，资金客就会直接把钱给当地的收货人，收货人拿到钱马上派人收皮毛，收上来的皮毛直接发回国内。等皮毛商拿到货款再多付一部分利息给资金客就行了。当地皮毛商管这叫“手机银行”。同时，二连也有这样的“银行”，有蒙古人来到二连后，双方有货币交换的通过他一个人就可以办理，即蒙方的人在他账户中存入钱后，打一个电话告知，他在中方就可以拿钱给相应的收款人。即存即取，一个电话搞定，“可比你们银行的效率高多了！在二连，像我们这样的大企业走银行，个人才不走银行呢。”单先生直言。

    “不单是效率问题，银行电汇到蒙古只需8分钟。而且我们的手续费已经很低，甚至已经免除了部分业务的手续费，但还是很难吸引一部分客户。”建行二连支行国际业务负责人王鹏分析：“二连是一个内陆口岸，小额贸易居多，企业大多为纯贸易型企业，按一般方式审批，企业很难获得银行资金支持。正是看准这一点，地下钱庄逐步发展起来，这些地下钱庄也会成立贸易公司，代理企业进出口报关等，小企业为了得到贷款，宁愿支付高利给地下钱庄。所以也将业务拿到地下钱庄的贸易公司来做。”

    “二连的黑市自古有之，他们随叫随到，安全便捷”。而贸易项下人民币以藏匿的方法携带出境，也不是今年才有。根据中国驻蒙古大使馆、蒙古贸发行、绒毛界商户两年前提供的情况，中国客商主要集中在乌兰巴托，这些客商手中持有大量的人民币现金，其流量和存量估计占整个蒙古人民币流通量和存量的50%－70%。

    二连人民银行李英俊、贾树花最近撰文指出，二连边境地区人民币流通监测仍未形成一套完整科学的监测体系，使跨境流通的人民币实际流量失真，造成人民币现钞的体外循环。

后记：

    一位从事人民币国际化研究的专业人士说，一种货币之所以能够成为国际化货币，是对方完全自愿接受，不是强塞给人家。二连的情形即如此。近年来，人民币以稳定的币值和良好信誉，在中蒙边境贸易结算中被越来越广泛接受和使用，2011年二连口岸跨境人民币收入金额369775.67万元，跨境人民币支付金额348537.55万元，虽然这个数字在整个人民币跨境结算中的占比非常小，但却可以预见，以蒙古国每年GDP以15%以上增长的速度，国内出口企业的跨境人民币贸易结算将会持续扩张。而地下钱庄也将在二连继续扮演金融中介角色。记者认为，多层次、差别化应是中蒙人民币跨境结算金融中介的正常生态。一“明”一“暗”共存的现状，也似乎暗和了其中的逻辑。

特别鸣谢建行内蒙古区分行、二连浩特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