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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戏是真

发布时间:2013-03-27

    史呈林端坐在里,一丝不苟地盯着亮子,将太师凳、白娘子、小青、蛇都一一布好,再用手指将关节连接处摆成合适的曲度,后头的小棍立好。备用的皮影挂在之间的麻绳上,一手搭一手轻托,生怕损坏。摆了又摆,看了又看,满意了,才罢手。灯泡就在他的正前方,用张白纸挡着不刺伤眼睛。没一会儿,纸就糊了,他额头上也冒了汗。

    徒弟手中的锣一声脆响,演出开始了。史呈林身子前探,脖子梗直。不必有过渡和铺垫,也没有所谓的开嗓子,起调便高亢洪亮,必须有底子的人才有气儿把这调子顶起来。他的眼神、声调、眉头,都随着情节缓急变换。皮影没有表情,喜怒哀乐全凭演员一张嘴。前面的人只看得到那皮影,看不见背后唱曲的人。如何分辨这唱得好与不好,除了声音外,人与皮影的表情动作甚至感情都合二为一了,才算好。

    如今看皮影的人少了,史呈林等上个把月才可能演上一场。从16岁第一次独立登台,到邻里乡间唱庙会、唱红白喜事,平时晚上搭台子给乡亲们解闷儿,那些意气风发好像都已经随黄沙褪去作古了。所谓的传承,在非物质文化这个领域,终归是说起来简单,请人把曲子录下来,把谱子和唱词记下来,把每个皮影的造型动作拓画成集……对于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而言,这样庞杂的文化工程并不创造GDP,反而需要大量财力和人力的投入。

    这些听完即过的唱词,总是不及那些有形的皮影给人印象深刻。但对老史来说,他这一辈子都在这戏词里了,分不开,化不掉。(本报记者 张小雅)

 

惟有戏是真

    甘肃之行,公孙和小雅去了环县看皮影,带回的稿子里,有唱皮影的史呈林,刻皮影的王勤政,开皮影文化传播公司的王雪琴。史呈林坐在“城”里指挥着千军万马,王勤政运刀百转雕刻着喜怒哀乐,王雪琴的“夜明珠公司”维持着惨淡经营。为了皮影艺术的“传承”与“发展”,这代人还做着努力。

    作为一门艺术,“刻”与“唱”本应是一体,但现实是,环县皮影“物质”的一面正在蓬勃发展,而“非物质”的一面正在逐渐衰落。公孙的思考是理性的,生物物种的消失,很大程度上是环境的变化,而非生物物种的消失,虽然同样可以归因于环境,但前者的环境更多依赖于客观,后者的环境则可通过主观来改善。宋代古塔后面的那个院子,但愿是皮影的希望所在——虽微弱,至少也不会死得无声无息。

    小雅的文字里,有一段打动了我,“史呈林坐在‘亮子’后面,看着白娘子;而我在‘城’的外面,看着他。这‘亮子’后面,始终有两出戏,一出是戏里的,一出是自己的。苍凉高昂的调子里,有白娘子的嗔癫喜怒,也有史呈林的。二十分钟后,白娘子的戏唱完了。史呈林放下皮影,将掐灭的半支烟燃起,又缓缓抽起来。他自己的戏,还没有唱完。”小雅说,史呈林唱的《白蛇传》,她一句都没听懂,但眼泪却止不住扑簌而来。

    “惟有戏是真”,装着皮影的旧木箱上刻着这句话,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亮子”也好,刻刀也罢,都是皮影艺人不能自主的命运。终为看客,有人寻找光亮,有人体悟无常,归根结底,唱的都是自己。

 

陇东道情剧种,属于陇剧,环县皮影又是把皮影艺术与陇剧结合而产生的皮影剧种,所以叫“道情皮影戏”。道情,就是“说道传情”,有游说宗教道义、传递天地真情之意。其价值主要体现在优美独特的道情音乐唱腔和精湛的皮影制作及表演上。它的剧目也大多以表现忠孝节义、除暴安良、家庭伦理、美好爱情为主。经常演的有《白蛇传》、《杨门女将》、《九莲神灯》、《金沙滩饮宴》、《忠义图》等。说的可以是家国大事,也可以是张长李短,所以在民间的传播度很高。

 

琴声灯影里的绝唱

 本报特约记者 公孙欠谀

    八月天,黄土高原热辣的阳光下,车子艰难地爬上一段陡坡窄路,扬起一路灰尘,一拐弯,勉强挤进一道窄门,王雪琴的夜明珠道情皮影传播有限公司就坐落在环县城外环江东岸的宋代古塔后面的这个院子里。

    院子里堆着些住家日常的生活用品,几眼窑洞和一排简易屋,既是公司的演出场地,也是经营场地和展出场地。平时来这里参观的人并不多,窑洞里,供演出的台案上,用手一抹,手指就起了一层薄灰,几本供人传看的介绍和唱词也是手抄的,上面的时间是1982年。王雪琴的丈夫王姓百说:有客人要看皮影戏,就会联系县里的戏班子来演出。稍停,他又补充说:当然是那些最好的戏班子!

    史呈林的班子就属于最好的,老人是本地非遗传承人,平日里在家忙农活,有时也会来这里演出,唱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戏。

 亮子

    史呈林在和他的几个徒弟坐在里。

    陇东一带把表演皮影用来投影的白色幕布亮子,把亮子后面演员活动的用麻绳围成的区域叫亮子一般长2,宽1.1。史呈林把一个个皮影小人和道具拿出来,晃晃悠悠地挂在边的麻绳上,老人自言自语地说,要先准备好,袍子类、翎子类、旦角类,唱什么戏要把什么角儿先挂出来,要随手就能取到。唱戏用的皮影不仅有人物,还有场景,例如花瓶桌椅、门窗房屋,甚至还有山水虫鱼、牛马牲畜。徒弟们在各自调试着自己手上的家什,有二胡、锣、镲、梆子、鼓、唢呐等,一阵叮叮叮当当过后,史呈林把头从亮子后面伸出来:想听出啥戏?

    《白蛇传》是史呈林经常演出的段子。一不该奔西湖曾把景玩,二不该离峨嵋下了宝山,三不该我不听仙兄相劝,四不该收青儿作为丫鬟,五不该饮药酒真身出现……” 史呈林一个人唱,一个人演,这些戏词不知唱了多少遍,徒弟们操持乐器,偶尔帮腔吼一两声。皮影戏一唱就两三个小时,一个人在里,千军万马纷至沓来,生、丑、净、旦,走、坐、跑、踢,像是演绎着缩短了的人生。《白蛇传》中有段口技最精彩,史呈林挥舞着两根挑杆,一条青蛇就在亮子上奔腾起来,随着时快时慢,口技发出的声响也时缓时急。

    年近古稀的史呈林生在一个皮影演唱世家,7岁随父学艺,16岁独自登台,唱了一辈子皮影。八十年代初期皮影红火了一阵子,那个时候,大家是真喜欢,现在找活很难,过去每天都有演出,现在每个月也就一两场,远不如从前了。演出结束后,史呈林把一个个小人仔细拆开,用牛皮纸分类包好,整齐地夹在拳头厚的书册里,再放进两只大木箱子里。这些皮影可贵了,要找别人买的,最差的也得300多块钱一个……”

    徒弟们把木箱搬出窑洞,放在一辆农用车上,史呈林最后一个出来,坐到车上,徒弟开着出了院门,车厢里,褪了皮的旧箱子上依稀可见五个毛笔大字:惟有戏是真

 画纸刻皮

    刻皮影的王勤政是个有趣的人,他做这个行当已经有40多年了,也出自皮影世家,到他这代是第四代,他把爱好和家传技艺很好地结合在了一起。和史呈林一样,他也是觉得皮影好玩才做皮影的。

    59岁的老王说话语速很快,不像是个做精细活的人,倒是他的老伴总陪在一旁,一言不发。老王就拿妻子调侃:早年,就是这个婆娘反对我做皮影,后来可以增加点经济,她才闭嘴了,现在她还帮我涂色呢!老伴在一旁一脸不悦,没开口,毕竟老王卖皮影小人所产生的经济对这个家很重要。卖皮影的钱都由老伴收了,放在卧室一张桌子的抽屉里,上面加了锁,钥匙在老伴手里。

    老王手里拿着一条白色的小毛巾,不时擦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民国十八年,环县三年没有下雨,我二太爷(曾祖)带着老婆儿女逃荒走了,二太爷原来是塑佛画佛的,逃荒到陕西就跟人家学了刻皮影演皮影,打下手,干了几年后回来,就自己刻自己演了。到我父亲的时候,原来家里还有一套唱皮影的箱子,可惜文革中毁掉了。1979年,政府要把老的东西保护起来,把老艺人集中起来,唱的、跳的、做手上活计的都得到了保护,皮影也在其中,我又做了一副箱子,唱了几年,唱得不好,后来就专刻皮影了……”

    对王勤政的作品,外人的评价是:刀法娴熟稳健,线条婉转流畅,花纹圆润优美,色泽清丽典雅,人物造型严谨整饬,圆中寓方,具有艳丽工致、华美劲健的风格特点。王勤政有四十多把各式各样的雕刻工具,都是他自己做的。他把小毛巾一抖,擦了一把汗,拿起一把剪刀,随手剪下一小块牛皮,用笔描画了一下,放在案上,操起一把刻刀,就两三分钟,一个皮影人头就基本成型了。

    王勤政对皮影除了具有深厚的制作功底外,还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他打开一个纸包,指着几张发黄的草图说:这是我父亲画的,他现在80多岁了,已经不做皮影了,这些都是他留给我的,他画过《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海港》,这个是雷刚,这个是杨子荣,这个是常宝,这个是座山雕。杨子荣穿着皮袄,腰间挂着盒子枪,常宝还打着绑腿。王勤政很好地继承了父亲的创新基因,他的作品里除了传统的人物外,还制作过金陵十二钗益寿延年四大美人等内容的作品。当别人在欣赏他的作品时,王勤政总是一脸得意地笑,那条白毛巾时而在手上,时而在额头,天气热,心里更热。而更令王勤政欣慰的是,祖宗传下的手艺有了传人,儿子的作品更精更细,现在在市场上已经卖得比他的贵了。

 文化经济

    从环县街头走过,到处都可以看到皮影,即使是一个卖土杂的小铺子,也有作为工艺品出售的皮影,这些皮影来自不同的渠道,有的制作粗糙,却价格不菲。皮影除手工制作外,还出现了机制皮影,甚至有人用非天然皮革制作皮影,一度对手工皮影冲击不小。有一段时间王勤政的皮影销路很成问题,本身手工制作不能承担大批量的生产,而且制作成本高,机器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但手工作品没有两个是完全一样的!王勤政相信这一点。果然,很快人气就又回来了,现在,他所做的皮影供人买去演出的很少了,更多的是成为一种工艺品、装饰品买去收藏,收藏的东西肯定要买最好的,手工最后还是占了上风。前些年,为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政府也帮助艺人们把皮影推向市场,做好的皮影可以交给文化馆去代售。

    在没有电影电视之前,皮影是土电影。环县的道情皮影值得研究的东西太多了。它的起源是为人民大众服务的!代表的是当时的先进文化,现在依然还在民间,但是却已经被人们冷落。一些喜爱皮影的人还在努力,刻了一辈子皮影的王勤政说得好:没有哪一种艺术造型永远只看得到侧面,只有皮影能做到。王勤政说着拿起一个皮影小人,小心翼翼地展开:这是皇冠,这是龙袍,这一条龙,这一条龙,这还有一条龙,只有皇帝的衣服上才能有龙,所以他是皇帝。这个是武将,他有护心镜。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欢,况且,还有不菲的收入,难得看见通过皮影,把文化经济结合得那么好的。

    王勤政过去收藏了不少老皮影,为这,老伴还跟他生气,因为他花得都是吃饭的钱。后来他就想了个辙,跟戏班子换皮影,用自己刻的新皮影换人家的旧皮影。王雪琴、王姓百夫妇也从民间收了不少旧皮影,放在公司的窑洞里展览,一看标题:《天堂》、《地狱》、《游春图》、《皇恩浩荡》,很符合道情的意义。王姓百说,窑洞里湿气重,并不是保存皮影的适合场所,但没有办法,条件就这样。

 传承发展

    环县皮影被确定为传统戏剧类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后,传承成了一个重要的任务,发展也是一个重要任务。有关部门的支持让环县皮影重新得到重视,王雪琴的夜明珠道情皮影传播有限公司也就是这个时候创办起来的,皮影进了课堂,从娃娃抓起,县里办了皮影戏演出团,到北京等大城市演出,搞皮影节,对民间艺人给予一些经济上的资助。老艺人们有机会走出陇东,走出甘肃,甚至走出中国,史呈林也曾到过省外、国外演出。但这些措施,效果毕竟有限,最重要的原因是现在的人不太喜欢。没人会怀疑,皮影表演正在衰落。

    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史呈林有着很多的无奈:说是我徒弟,其实也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大家尊敬我,甘愿说是我徒弟。因为唱皮影不挣钱,原来的徒弟都打工去了,现在打工都比唱皮影收入高,人家就不干了,走了!我也就能唱到啥时候就到啥时候,再唱不了几年就要到阎王爷那里唱去了。说话的当口,史呈林的几个徒弟就在旁边,听老人说话,他们有的收拾自己的家什,有的坐在一旁抽烟,脸上没表情,也不接话。老人停了停,撇眼看看他们,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都看电影看电视搞电脑去了,没有人来看皮影,也没人愿意搞皮影。据统计,县里唱皮影的班子虽然有50多个,但随着演艺人员逐渐老化,水平逐渐退化,剧目陈旧,皮影表演正在一条越来越窄的胡同里艰难地行走,照此下去,一定会有那么一天,在某一个胡同的尽头,皮影将结束它的历史使命。

    而对于皮影艺术生死存亡的隐忧,一位皮影艺人却有着另外的解读:拯救皮影表演,没有走对路子。

    “没有走对路子无路可走,前者比后者更可怕,前者貌似还在,其实已经进死胡同了。留意一下公众对皮影的关注,模糊了一个概念,皮影制作和表演已经被割裂,皮影作为物质的一面正在蓬勃发展,皮影制作逐渐广泛化和产业化,让一批当地人富裕了起来,皮影作为非物质的一面正在逐渐衰落。生物物种的消失,很大的原因是环境的变化,非生物物种的消失,也同样归因于环境,前者的环境更多依赖于客观变化,后者的环境可以通过主观努力来实现,走对路子很重要。

    2011年11月27,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委员会把中国皮影戏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如今,王雪琴的夜明珠道情皮影传播有限公司维持着惨淡经营。史呈林偶尔会在他的里指挥着千军万马,王勤政的手工皮影生意也还算兴旺。

    但是,未来呢?

    本版图片/公孙欠谀(云南省大理分行)

    孙春发(甘肃省分行)

    特别鸣谢/甘肃省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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