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里梳妆的小红娘。

泰州街头。

夜晚。古乐声穿过雨雾，敲打着凤城河。

望海楼里听古乐的老人。

本版图片／公孙欠谀（云南省大理分行）

          刘艺（江苏省泰州分行）

尘世忙 泰州慢

    好多年前，马可·波罗来过中国的小城泰州，撂下一句话：这个城市不大，各种尘世的幸福极多。后人再来泰州，喜欢用彼时过客的心境来寻找现世的幸福。

    波伏娃在她的回忆录中写到：一座城市的真实面目，就是她的居民。来去匆匆的泰州之行，我必须承认，与一座城市的邂逅，念念不忘的依旧是那里生活着的人。

    跟着公孙的镜头，你会发现，泰州人的幸福是嵌在“慢”生活的细节里的。这里的路不大会堵车，也并不是车不多，而是泰州人都不太急着赶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一天的光景就打发了。蟹黄汤包好吃，但性子急了不成，气定神安，稳稳地坐下，先在面皮上咬开个口，得慢慢吸。泰州人也喜欢吃小龙虾，却没了北京簋街夜晚推杯换盏的剽悍，“牵着你的小小手，掀起了你的红盖头。”红通通、麻酥酥，透着温柔的小可爱。还有梅园里的京剧，桃园里的昆曲，千回百转中，那其间不绝的韵味，是泰州人生活的底蕴，需要你静下心来品。

    艺术家龚为，一个以保护、传承老行当为己任的80后，追赶着时代的脚步，用镜头锁定着就要被现代生活遗忘的手艺人，这些来自乡间的老艺人们，用自己的双手，打磨着尘世生活的粗糙肌理，在放慢了脚步的时空里，他们把自己的情感无声地安顿在手中的器物之间，安心享受着一个手艺人的骄傲，貌似都是小技，却也朴素真实。马未都说过：手艺本是人类生存的技能，由于百多年来工业化的普及，共性代替了个性，致使许多手艺丢失，能坚持一份手艺，坚持自己的信念，非生存所迫，而是理念支撑。这大概也是泰州老手艺人安之若素的原因吧。“快”“慢”之间，是这个高歌猛进的时代相互映照的两面，脚步匆匆里漏掉的细节，只有在这样的土壤里才能不被真正遗忘，让龚为有时间，安下心来慢慢圆满这样一件寂寞的大事。

    “水城慢生活，尘世幸福多”。这是泰州人的生活哲学，细细揣摩，觉得这里面暗含着因果——因为这里的人喜欢慢生活，所以这里的幸福会多。烤草炉烧饼的老王，立志弘扬古乐的戴德刚、梅园里的“小红娘”、还有拍摄老行当的80后艺术家龚为、“跑步的男子”、“在树下纳凉聊天的女人”…… 在真实与想象中穿梭，城市不停地刷着微表情，一点点的拼接起来，就觉得泰州人的日子是婀娜水袖甩出来的风情万种，是铿锵古乐拉出来的欢腾喜悦，是青瓷茶碗里溢出来的慢条斯理……那份悠悠然的淡定和从容，勾兑着可口的味道，那是一种我们记忆中久违了的生活。更妙的是，泰州人懂得拿捏其间微妙的“分寸”，“快”“慢”之间，考量的是平衡的哲学。

    有个插曲。泰州之行，偶遇台湾著名出版人《汉声》杂志创办人黄永松，七十多岁的老先生，喜欢泰州的干丝和鱼汤面，也喜欢泰州人倡导的慢生活。他说，现代人都在讲“速度”，但往往关注“速”，却不懂得把握“度”。生活往前走一走，是需要慢下来，再想一想的。

是的，在这个城市，你不用急，可以慢慢来，再想一想。

城市微表情

——关于泰州的碎片记忆

    我眼前所谓的真实的你，其实是我眼里的你。我肯定拍我心里的真实。所谓的真实只是个载体，我把自己的情怀放进去了。

    ■　本报特约记者　公孙欠谀

    一

    下午四点，泰州老街上做草炉烧饼的王师傅已经完成了今天最后一炉烧饼，封好炉子后，到隔壁的房间睡觉去了。做好的烧饼放在簸箕里，用厚厚的毛巾被盖着，交由别人打理，慢慢地卖。三三两两的客人来了，都是熟客，白糖的、萝卜的、葱油的要买多少个，心里都有数。每天烤的烧饼数量有限，来迟了就没有了。卖完了最后一个烧饼，今天的生意就算结束了，作坊里的大烤炉也歇了下来，里面的火睡着了。用来烤饼的稻草，靠在墙角，这是为明天准备的。

    根据《梦溪笔谈》记载：炉丈八十，人入炉中，左右贴之，味香全美，乃为人间上品。这就是泰州的草炉烧饼。慕名来买烧饼的外地人，未必是多稀罕这饼的味道，多是看了网上的资料，有点好奇来现场参观一番。王家经营烧饼已经传至第五代了，烧饼的配方和工艺依然原汁原味地保留下来，没有改变，烤烧饼的师傅光着上身钻进炉里，挨个把做好的烧饼贴在炉壁，一边贴，下面炉里的稻草还在燃烧，这是个危险的细活，弄不好会被烫伤，这可是老辈子传下的方法，祖宗之法不可变？不是，只是一旦改变烧饼就不是那个“味”了，老泰州人就喜欢“这一口”。与其说是老泰州人好吃这一口，还不如说老泰州人喜欢这一种不变的生活方式，有条不紊地，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这草炉烧饼里有泰州人熟悉的寻常生活。

    放眼望去，仿古的泰州老街，一样被商业裹挟了，毕竟谁也挡不住时代的步子。走着走着，仔细寻找也会发现一两块上了年纪的青石条。一群学美术的学生或坐或站或思或看或描或画，从老街的每一个角落咂摸到意外的收获。

    二

    扬泰不分家，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说的就是泰州人早上有吃早茶的习惯，晚上有洗澡的习惯。

    泰州的早茶叫“吃”，不叫“喝”，关键是不仅有茶喝，还有东西吃，吃茶还不仅在吃，主要的是体会交流，关键是感受，还是一种外交和公关活动。富庶安逸的人居环境给当地人以性情的滋养，吃早茶已是植入泰州人性情之中的不可更改的生活习惯了，若不是工作日，早茶时间可以延长至中午。

    早上，古月楼、老大东等老字号的茶馆，迎来了八方食客。在诸多的茶馆里，有家店干脆就叫“皮包水”，专卖早茶的，进店，上二楼，打开雕花的木窗，看见楼下小店里卖咸鸭蛋、麻油、肉脯、嵌桃糕……不一会，早茶的传统食品依次上来，烫干丝、煮干丝、鱼汤面、蟹黄汤包、千层糕是泰州早茶的“固定格式”。包子里最讲究的是蟹黄汤包，包子皮、包子馅都是精细手艺活，光是做馅就有60多道工序，急不得，泰州人的慢生活选择了工序比较复杂的制作方式，吃包子要先喝汤，当地有四句口诀：“轻轻提，快快移，先开窗，再喝汤。”干丝就是豆腐丝，分烫干丝和煮干丝两种，均由豆腐干切成的，火柴棍粗细，干丝在加碱的沸水里反复冲烫，撒上姜丝、香菜、胡萝卜丝、花生米、榨菜丁便做成清淡可口的烫干丝。煮干丝，则是用肴肉、虾仁、香菇、笋片、木耳、青菜等辅料，配以高汤煮成，高汤以鸡汤为上。

    有人在网上问：泰州有洗澡群吗？立即就有人回答：“有，叫水包皮！”后面直接就跟了个群号。

    泰州有洗澡月票，这可能在全国都是独一无二的，在泰州洗澡的地方可能叫“水沐年华”，也可能叫“浴德堂”。洗涤岁月年华，沐浴道德品行，从一个搞个人卫生的行为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泰州人洗澡真是很有高度，泰州人对洗澡的态度，透视着诙谐的生活哲学。

    三

    戴德刚退休前在文化馆工作，现在是泰州凤城河文化演艺公司古乐团的指挥，赶上有演出的日子，他都会准时来到位于望海楼旁的文会堂，他们的团队多是退休的老人，也有年轻人，乐队中最年轻的是二胡演奏员蒋鹏飞，他是凤城河开发区管委会的员工，今年24岁。“他们原来从事着不同的工作，干什么的都有，也不都是搞音乐的，我也是半路出家，因为喜欢，大家就在一起弄。”戴德刚说。

    泰州自古音乐之风盛行，民间音乐的传承正宗规范，曲目广泛完整，其曲目的来源为民歌、小调、民间曲牌、京昆曲牌、昆曲套曲等，曲牌中不少为全国流行，用老艺人们的话说就是 “通江”、“通海”。他们的演出一般以一曲《西板》开场，接下来，《回营打围》、《傍妆台》、《梅花三弄》，渐入高潮。

    “《回营打围》改编自昆曲，描绘吴王夫差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沿途纵马纵情围猎，一派欢腾喜悦，大家仔细听，能听出人欢马叫的场景。《梅花三弄》和目前各地的版本还不同，最早发现的版本就在泰州。《傍妆台》可以和二胡曲《二泉映月》媲美，1951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来各地搜集民间音乐，先到无锡录完《二泉映月》，又马上来到泰州录《傍妆台》……”演出结束，演员们忙着收拾家伙什，戴德刚点了支烟，介绍起这些曲子的来历。

    演员们晚上还有演出。

    华灯初上，游船画舫慢悠悠地飘在凤城河上，夜雨筛落灯光，像是洒了一湖的金子。河畔的亭子间里，古乐队再次披挂上阵，乐声穿过雨雾，跳跃在水面上，舞蹈着，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细致而琐碎，叫人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四

    上午十点，梅园里的小戏台响起了开场锣。

    《红娘》、《霸王别姬》、《拾玉镯》、《穆桂英挂帅》，都是耳熟能详的曲目。戏台下的人不多，听的人都是来游梅园的人，没有演出的预告，曲目也是临时定的，不用赶时间，遇上了，就听上一段，不喜欢了，随时走人，绝对没人拦你。

    台上，青嫩嫩的小红娘，化着舞台妆，披挂整齐，踱着小碎步子，眼光流转，坐在台下看得真真的，虽说那舞台的阵仗比不得长安大戏院的雍容，但就是让你觉得亲近，庄严的国粹在梅园的小戏台上有了家常气，成了一场家庭堂会。

    小红娘唱完了，撩开侧幕的帘子，去了后台。鼓点停了，演出结束。穿过游廊的时候，被一个给他拍照的小帅哥叫住了，回过头，嫣然一笑，相互留了QQ号，叮嘱到：“回头把照片发给我啊……”

    园子叫梅园，也叫梅兰芳纪念馆，是为纪念这位泰州籍的京剧大师而建的。

    离梅园不远，还有一个园子，叫桃园，是纪念另一位戏剧大师孔尚任的，《桃花扇》的作者。所以这里叫桃园，里面种了不少桃树，每年三月的时候，或红、或白、或粉的桃花闹着满园的芬芳。

    一座小城，两座名园，也属稀有。

    《泰州晚报》有一个摄影栏目叫“城市表情”，市民们经常把自己随手拍摄的照片发过来，梅园里的“小红娘”、 “养蚕的孩子”、“跑步的男子”、“在树下纳凉聊天的女人们”……

    在这里，生活敞开着，孕育着尘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