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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

发布时间:2014-06-25

 

无论古代的诺邓,还是现在的诺邓,无论是火腿,还是科举,无论是传统,还是文明,无论是繁荣,还是萧条,都因盐而起。

 

《舌尖上的中国》火了诺邓的火腿,黄桂生又开始了请工熬盐的营生。

 

    做为盐马古道上的名镇,诺邓是一个典型的山村,据万历《云南通志》载:汉代,云南有两盐井,安宁井和云龙井。据考证,汉代的云龙井就是诺邓井。诺邓盐井已经有2300多年的历史。明朝在全国设立7个盐课提举司,诺邓就有一个,这可是朝廷的五品官。1483年,朝廷任命福建人黄孟通为盐课提举司,来到诺邓,任职九年,后来没有人来接替他,他本人因年岁过大,告老还乡,留下孙子黄本清继续打理盐务,黄本清的后人就与当地人通婚,传下了一支诺邓黄姓人。

 

盐出深山

 本报特约记者 公孙欠谀

    

    黄桂生家两口热腾腾的熬盐大锅就架在诺邓村口,离古盐井不到50米,特殊的地理位置让他家取卤水显得很方便。诺邓村会熬盐的人家很多,但现在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家在做,原因是诺邓村依山而建,很多人家因山路远,坡度大,取卤不便而放弃。

    现在熬盐的人家不多了,黄桂生的说法是:诺邓盐主要是用来腌制火腿和腊味的,多数人家不需要太多。他说这个话是有原因的,原先,黄桂生家也不大量地熬盐,自从《舌尖上的中国》播出后,全世界都知道了那个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带着儿子腌火腿的黄桂生。老黄说:原来一年我们家也就腌400500只火腿,电视片播了以后,现在一年要腌1000多只,光是自己的饭馆就要大约1000只,剩的几百只出售,但还是供不上,客人来的多了,比原来要多三倍。一只火腿三斤盐,盐的需要量大了,就请工开始熬盐。

    杨廷安是诺邓国营盐厂最后一批工人,1975年盐厂停业时,他离开工厂回家务农,现在他和另外一名工人在帮黄桂生熬盐。在作坊里,他一边翻着锅里白花花的盐,一边说,熬盐成本很高,每天只能熬三锅,要用大量的柴火,人还得24小时看着,很辛苦。

    同样熬盐的杨寿祥,儿子早年在外打工,谈了对象,是个红河女孩,后来结婚了,小两口就回到诺邓来。儿媳说:我原来是在酒店里搞管理的,五年前结婚,两年前回来,就没有再回去了,留下来帮帮老人。这个有明显城里人特征的女人,经过两年的熬盐,也成了一个老盐工,她说:我们吃的盐全是自己熬的,虽然诺邓的盐不含碘,但不要担心,碘的摄取渠道很多,很多食物里都有碘,多吃点海带什么的就行了,不一定要依靠盐,诺邓人祖祖辈辈就吃这个盐,也没有谁得大脖子病(甲状腺肿大)。她还说,谁有个头疼脑热的,用盐在火上烧一下,淬水喝下,可以缓解病痛。

    

    实际上,诺邓的火腿比盐有名。

    一位早年就离开诺邓,现在来杨寿祥家走亲戚的73岁老人说:诺邓火腿好,是因为盐好、肉好、工艺好、生产环境好。诺邓火腿还有一个特点:可以生熟两吃,腌制两年以上的火腿中心部分可以不加烹制,直接切片生吃,这让诺邓火腿显得更加神秘。

    诺邓所有的人家都会腌火腿、灌血肠,每年冬春季节,全村都开始忙活起来,杀猪、选肉、熬盐、腌火腿,像黄桂生这样的人家要做上千只,少的人家也要做几十只,挂在粱上,自然风干,这些火腿就是一家子这一年的荤菜。现在除了自己吃,还要卖掉一些,电视片帮了忙,诺邓的火腿卖得很快,价格涨了起来。黄桂生家的火腿分年份挂在两间大屋里,他轻描淡写地说:消耗了一些,大概还有几百只吧!接着老黄又说:片子播了,诺邓火腿火了!也带动村里的其他人家受益了,大家多少都增加了一些收入。有人一次就从我家买走了1028斤火腿,后来在淘宝上卖,还说是有我儿子的授权。我们认真地和他交涉了,各做各的生意,我们从不授权谁来经营。

    打开老黄家存放火腿的屋子,老黄招呼大家:赶快进来,当心苍蝇!说完立即把门关上。屋子的门窗和屋顶上都安有纱网,这样既通风又可以调节干湿度,还可以防蚊蝇和老鼠。为了防盗防鼠,老黄还在屋里装了红外线报警器。前几天,有老鼠咬坏纱窗进来,在几只火腿上啃了个洞,报警器居然没有发现,这让老黄又心疼又恼火,他盯着报警器仔细看了一阵,自言自语地说:咋个说了,应该要响的哦!

    各家腌制火腿的办法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选用诺邓当地产的盐,虽然对诺邓盐的解读各有各的说法,但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没有这个盐,又哪来的这个火腿?

    现在,每天都有人慕名而来老黄家的饭馆吃饭,买火腿,家里的人都在忙活,老黄一般不插手接待客人,他带着小孙女,坐在院子的一个角落抽烟,教孩子画画。有人问他:你真是那个含着一口白酒往火腿上喷的人吗?老黄淡定地回答:就是我。”“能不能不用嘴去喷,那样不卫生,用什么工具替代?”“那是祖上传下的技艺,多少年来就是这个样子了。回答依然淡定,张开嘴一笑,露出缺损的门牙。

    

    诺邓村里所有黄姓人家都同宗。

    “我是黄孟通的第十九代孙!在诺邓开办家庭博物馆黄永寿这样说,他说话声音很高,语速很快,每一句话的最末一个字,都会提高尾音。每当有人来参观,他的话语里就带着些许激动。他收藏了诺邓黄氏的家谱,这是他的骄傲。让他骄傲的还有他的爷爷黄遐昌,黄遐昌是诺邓井有名的盐产业大户,家里宝贝比较多,比较完整,2007年,大理州决定在他家以家庭为单位建立家庭生态博物馆,这在全国尚属首例,博物馆由黄遐昌的孙子黄永寿来管理。

    博物馆里就收藏了250多件藏品,有石磨、马鞍、马铃、雕版、泥塑、书画等,在大门后面,还有一只背卤的水桶,早年的生活器具现在也作为文物拿来展示。央视4套《远方的家》摄制组也专门采访了黄永寿和他的博物馆,他依然用很高的声音介绍了诺邓,也介绍了祖先。在他家堂屋里,他说:我家有两件宝贝。请抬头看,竹编的顶棚上有一个字,这不是印上去的,也不是写上去的,是编在顶棚上的。抬头一看,果然,一个很大的字紧紧地编织在顶棚上,变换着角度,它还能够变换明暗,不能不让人叫绝。黄永寿说,这些竹篾都是用蚕丝水煮过的,不腐不蠹。还有一件,大家请随我来!他打开墙上的的一个小龛,里面存放了一个青花龙瓶。这是乾隆年间的东西,早年有人给了20万,那时家里穷,孩子上学,我都没卖,这是家传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卖。这就是传承。

    除了黄姓家族,从元代开始,就有很多省的移民来到诺邓定居下来,他们或因经商或因仕宦,最终的原因都是因为。所以,现在诺邓的居民虽然都是诺邓人,基本上都是白族,但他们有着不同的祖籍,福建、四川、湖南、湖北浙江、山东、广东……

    

    早年,诺邓整个村子所有的活动都围绕来进行,村里现在还保留着龙王庙,但这里的龙王和其他地方的龙王不一样,其他地方的龙王是管下雨的,诺邓的龙王是管不要下雨的,因为雨水会稀释盐卤,导致卤水含盐量下降。当地人说,旱天卤水出盐率是25%,雨天只有1%,雨天熬盐成本太高,好多人家雨天都会停工。

    为了让龙王忘了下雨这件事,村民还在龙王庙前搭起了戏台,经常演村戏给龙王看,让他乐不思雨。龙王庙的正堂对联是井养不穷资国赋,龙颜有喜利民生横批:以井养民。几个小女孩正在大殿内跳着皮筋,再看龙王的塑像,龙颜正悦呢。

    1975年,诺邓国营盐厂停产了,现在,熬盐的方型大锅还整齐地摆放在当年的盐局里,老人说,这是国有财产,也是历史见证,谁也不能动。盐局现在是村里的老年人协会,也是村里集会的场所,谁家有个红事白事,要摆几桌,都在这里。

    而兴的诺邓,富足的生活加速了多民族的文化融合,在科举史上,也有着辉煌,仅有史可查的明清两代就有二进士、五举人、贡爷五十八、秀才四百零。其中,清代云龙县一共出过3名举人,2人就出自诺邓。黄姓的人家中也出过祖孙进士父子举人。诺邓拥有中国唯一的村级孔庙,据说这是经过特批的,塑的是布衣孔子,塑像的泥土都是从山东曲阜孔子故里运来的。玉皇阁和孔庙前面的棂星门上还题有腾蛟、起凤四个大字,在一个滇西山村,这是非常罕见的。

    诺邓人很注重教育,到处都是咬文嚼字的人。杨廷安,这个诺邓国营盐厂最后的工人,很在意别人写他的名字,他手里握着盐瓢,把头撇过来看了看说,有记者把我的名字写成杨庭安,我是朝廷的廷,不是家庭的庭。

    当年,诺邓的盐从这里出发,由马帮向东运往大理、昆明,直到内地;向南运往保山、腾冲,向西运往六库、片马、缅甸,向北运往兰坪、丽江、西藏。在古代盐马古道上,诺邓不仅是一个盐产地,而且还是一个贸易、交通枢纽,商品在这里实现了交换,文化和习俗也实现了融合。天南地北的人带来了各不相同的信仰和习俗,诺邓既有白族的本主崇拜,又同时信奉佛教和道教。在宗教活动和庙宇建筑上,这种融合体现得更为直观,村里现在还有玉皇阁庙宇建筑群、文庙、武庙、香山寺、古岭寺、云崇寺、观音寺、王母寺、龙王庙,以及文昌宫、三崇庙、城隍庙、魁星阁、财神殿、关帝庙等20余处遗址。村里还保留着大量的白族古代民居建筑,主要是清代和民国的,少数是明朝的,四合院五天井三坊一照壁一正两耳一正一耳袖珍一颗印等。

    因为没有留下太多的史料,诺邓很多古迹和现象仍然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比如:玉皇阁大殿上面的藻井上绘着二十八星宿图里为什么有凤首龙身的图案?大殿前面石狮子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小狮子不在母狮的抓前,而在背上?

    

    从汉起,到唐宋元明清,再到民国,诺邓因经历了一次次繁荣,后来因为海盐的兴起,诺邓萧条了,原来大量的煮盐灶户开始转向从事其他行业,由于村子依山而建,整个村子高差有500米,基本上没有平地,耕地非常少,而且都是山坡地。诺邓人从来都是从事商业和煮盐,要靠种田来解决生活,几乎是不可能。一些人离开了,搬迁到云龙县其他耕地较多的乡村,诺邓村的人越来越少,只留下一些不愿意离开的老人。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年轻人大量地外出求学、打工,诺邓再次出现人口外流。村口的古盐井也破败不堪,没有人再去关注它,偶尔会有几只牛羊在这里舔食残垣断壁上白色的渗盐。

    近几年,云龙县发展非常快,有眼光的人开始关注这块风水宝地,县人大主任字云飞说:这几年,我光是去诺邓就不下200次,带人去看,给人介绍,要让大家了解诺邓,了解云龙。自己也去看,要搞好保护,搞好发展2005年,县城所在地也由石门镇与附近的果郎乡合并,更名为诺邓镇。诺邓村也被称为千年白族村,被云南省政府授予历史文化名村称号。

    2011年,《舌尖上的中国》播出后,很多媒体都来了,香港、韩国的电视台也来了,黄桂生说:客人也多了,经常收到世界各地寄来的书籍、报纸、光碟,都是报道我们的。留意一下,他们家拍专题片时的旧房也变成了新屋。《远方的家》来了,黄永寿把家庭博物馆二楼的女儿房改成了客房,供客人住宿,100块钱住一晚。来参观家庭生态博物馆的人,每人要出5元钱,黄永寿强调:这是大理州博物馆定的价格,叫参观费,从博物馆开办到现在,价格都没有调整过。杨寿祥在外打工的儿子和红河儿媳也回来了,专心在家里熬盐,不再出去。他们家出品的盐坨上还分别打上了两个字,看似一个纪念品的标志,其实,要买的话,是一组的,至少要买两坨。诺邓人里里外外的精明一不小心就显露出来。

    现在,村口的古盐井外面也建起了漂亮的仿古房子,把古井保护起来,村里的人说:这里要建盐博物馆,包括盐井后面的戏台、龙王庙、盐局等建筑都要进行保护性的修葺……”显然,诺邓因而起的又一个春天即将到来。

    无论古代的诺邓,还是现在的诺邓,无论是火腿,还是科举,无论是传统,还是文明,无论是繁荣,还是萧条,都因盐而起。诺邓村外山脚下的河道上有一个由江水长期冲刷而成的天然太极锁水图自然奇观,这也是当地人认为是诺邓得益于自然厚爱的天意。

    院子的一角,黄桂生依然坐在那儿抽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孙女在一旁催促说:阿爷,快点,把熊猫的眼睛画上,还有它要吃竹子,在这儿画棵竹子……”

 

 

 

生活的咸味

    盐出深山。味醇滇南无双卤,体洁迤西第一泉,说的就是诺邓井出的盐,晶莹纯净,有滋有味,而正宗的诺邓火腿必须是用诺邓井的卤熬制出来的盐,这是上古传下来的天衣无缝的搭配,没得商量。作为盐马古道上的名镇,诺邓人用自己拙朴的智慧小心翼翼地经营了几千年,昔年盐邑的气息,被尘封在古老的盐井里,井壁上,一小片一小片的渗盐氤氲着,流淌的分明是诺邓人五味杂陈的生活。

    你得承认,生活充满了偶然。诺邓人黄桂生熬了一辈子盐,腌了一辈子火腿,却没承想如今熬出了名堂,自从《舌尖上的中国》播出后,全世界都知道了那个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带着儿子腌火腿的黄桂生,现在,每天都有人慕名而来老黄的饭馆吃饭、买火腿。本是平淡无奇山坳中的一段琐碎生活,如今在都市人的舌尖上,却成就了别有一番滋味的传奇。生活嘛,百转千回中,总有逃不过的命数。

    如今,诺邓村的人越来越少了,只留下了一些愿此终老的老人家。但在慕名而来的外乡人的眼里,盐带来的繁荣,又让人觉得诺邓老得刚刚好,历史沉淀,滤出一些成熟、新鲜的念想,就像那个又折转回来继续熬盐的红河儿媳,是牵绊着什么样的梦想吗?也许只是诺邓的盐味吧。

    咸咸的,余味却带着点甜,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