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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

发布时间:2016-03-02

读沈寂先生著作《昨夜星辰》,最好在深夜,最好有好茶。当然,最好有一份宁且静的心情。因为它不是高谈阔论,而是知己间的散淡闲聊。关于上海电影的角角落落,关于上海电影人的点点滴滴,在沈寂先生的如数家珍,或随手拈来的叙述中,电影就由一个个片断,连缀成鲜活的关于人的历史。

 

 

昨夜星辰

 

叙述人物:历史由此变得丰满

 任仲伦

    读沈寂先生著作《昨夜星辰》,最好在深夜,最好有好茶。当然,最好有一份宁且静的心情。因为它不是高谈阔论,而是知己间的散淡闲聊。关于上海电影的角角落落,关于上海电影人的点点滴滴,在沈寂先生的如数家珍,或随手拈来的叙述中,电影就由一个个片断,连缀成鲜活的关于人的历史。

    历史是一座厚实的高墙,它是用重大事件堆垒起来的高墙,常常会省略许多具体与细节。沈寂先生的描述,就让历史高墙的夹缝里,冒出了许许多多的精彩人物,冒出了人物许许多多的精彩故事。就像古老城墙上爬满了藤蔓、开满花朵那样,历史因为人物的叙述,由此变得丰满,变得精彩。

    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我在高校从事上海电影史的研究,撰写过有关电影著述数百万字。用理性逻辑去表述电影历史,主要是提纲携领,将历史概括成规律,将现象梳理成抽象,就像伐木工将树林砍去枝叶、砍去根须,然后条分缕析地将树林变成堆木场。历史脉络是清晰了,但是历史的丰富性丧失了,就是我们说的,见事了难见人。2007年开始到2013年,我倡导并主持了上海电影博物馆的建成,历经磨砺,但矢志不移,以此表达对上海电影历史与前辈的敬意。电影博物馆的展陈,自然比电影史的论述来得形象与生动,因为有了许多电影大师影像与生平史料。但是,在突出彰显他们艺术成就与成果的同时,也省略了能够体现他们生活与个性的细节与琐事,也就是见人了难见细节。

    沈寂先生的《昨夜星辰》恰恰逆向而行。他不去叙述历史规律,不去叙述艺术成就,甚至不去叙述人物的历史。而是从一个朋友的角色,或同行的角度,告诉读者关于那些年代上海电影人的故事,甚至是细节或趣闻。这些讲述有时是漫不经心的,有时是饱含情感的,如果读者用心去倾听,用想象来连缀,上海电影人的悲欢就满溢出来,上海电影的命运就揭示出来。我想到的比喻是:沈寂先生插的是柳,甚至是东边插一枝,西边插一枝,而读者得到的却是成片的树荫。

    在《昨夜星辰》里,最早让我们接触到是早期电影先驱者。这是一个群体,却有着各自的命运与个性。比如黎民伟。黎民伟是个革命者,青年时正值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他扛着摄影机,拍摄了许多国民党早期活动资料与北伐军浴血奋战的镜头。孙中山为了褒奖黎民伟,亲笔题词:天下为公,现在刻在南京中山陵正门,为后人景仰。这些掌故,让我们看到了早期电影人的血气与勇气。比如记叙但杜宇、殷明珠夫妇的往事。这两位电影前辈,对于我来说也是陌生。但是,他们作为中国第一部长篇故事片的出品人,或作为中国第一位女明星的地位,依然引发我们阅读的兴趣。读完他们的故事,不仅看到了他们自身离奇的故事,也看到了早期电影筹建的痕迹。同样,关于早期女明星故事,沈寂先生叙说的比较多比较详尽,无论是民国女子王汉伦,还是明星公司台柱宣景琳,抑或是银幕艳星张织云等等,都是在电影发展的背景下描述她们的不幸与幸运,令人掩卷长思与短叹。这些早期电影人的故事,如果没有沈寂先生这样的亲历与叙述,也许用不了许久,就会在人们的记忆中烟消云散。人类是健忘的。

    在电影史上属于中流砥柱的人物,自然是沈寂先生着墨的重点,许多人与他同龄或同代,乃至同事,所以用笔更浓用心更深用情更真些。比如在《中国电影皇帝金焰》里,他用了浓墨重笔叙说了这位中国电影重要人物的命运沉沦。这几乎是一篇完整的小传。笔调显得凝重,我想,这不仅是因为金焰地位之重要,而是因为金焰遭遇之沉重。《皇后蒙冤录——胡蝶外史》篇幅不长,意味却是深长。关于胡蝶,愿意了解她艺术的人不多,期望了解她与戴笠私情的人很多。这种窥私的欲望,在娱乐圈是始终长生不老的,至今似乎更甚。沈寂先生用胡蝶的口述资料,从当事人的角度做了某种解释,力求揭开这份始终缠绕在胡蝶身上的冤情。不管人们是否愿意相信,历史留存了一种值得注意的解说。人们说,历史总是让历史变得模糊不清。除了故意歪曲,还有自身的遗忘。当然,还有为了不被歪曲不被遗忘的记忆与记叙。在《阮玲玉的真假遗书》和《周璇的身世之谜》,以及《石挥这一辈子》等篇章中,我们可以感悟到沈寂先生为此的努力。

    在全书中,《从<武训传><林则徐>—赵丹在五十年代》是很值得一读。在这篇文章中,我们清晰看到了这位杰出艺术家如何创造杰出的艺术形象,同时让我们看到了这种创造面临的艰难与苦痛。《武训传》的结果性磨难已经史载,而《林则徐》的过程性磨难常常被忽视了,因为《林则徐》被以为是成功的典范,即使在那个年代。其实《林则徐》这种磨难,同样是沉重的。在这篇文章中,沈寂先生不仅给予赵丹先生以特写般的描述,同时还给当时上海电影人的创作群体以全景式的观照,甚至我们可以看到中国社会发展的某种场景。《武训传》与《林则徐》,以及有许多这样的经典作品,都不是在牧场牧歌中诞生的,都是在闪着雷电的攀岩攀登中崛起的。

中国电影的历史,从来不是简单的桃红柳绿,而始终是风雨交加。这经常出现的风云,就经常摧毁了许多应该绽放的鲜花。但是,优秀的电影人总是在风雨交加中风雨兼程,他们昂起头或俯下身,坚韧不拔地创作出属于历史的优秀电影。这是最值得我们敬重与仰慕的。所以说,在沈寂先生对于许多电影人的叙述中,我们看到一排挺拔的人格。我们看到,赵丹不是孤独的个体,尽管他经常孤独;赵丹是一个群体,是一个复数,是赵丹们。所以说,有了这样的群体,中国电影就有了群体般的经典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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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我们要感谢沈寂先生。感谢他为读者、今天的以及将来的读者,保存了如此珍贵的记忆,以及将这些记忆做了生动的叙说。这本书应该不是火把,可以去照耀整个电影历史。它只是一根火柴,在某个瞬间,照亮了历史某个角落,或者照亮了影人某张脸庞,帮助我们看到历史一角,看到电影人的侧影。有时候,我们生活在人造光晕中太久了,会对光与亮变得麻木。所以,我们需要在心灵中点燃一根或几根火柴,欣赏那种原始的摇曳的光亮,得到些暖,得到些光。比如读书。比如沉思。比如经常聆听别人的讲述而不是自己去抢话。还有,其他的种种获得暖与光的做法。

    ——20145月上影1106

 

 

 

沈寂重温《幸福》旧刊

 

沈寂主编《春秋》创刊号

 

沈寂主编《西点》旧刊

 

沈寂与上海的渊源

 韦泱

    他的人生本身就极富戏剧性。孩童时因家庭关联遭绑票。以后在白色恐怖笼罩下,他曾转到苏南加入新四军。在大学读书时因进步同学牵连,被关进日本宪兵队上重刑。后来他写小说、编刊物,结识了当时活跃于上海文坛的柯灵、张爱玲、董乐山等不少作家,亦熟悉商贾巨富如黄金荣、杜月笙、哈同等大亨大班,成了如今写老上海人物的行家里手。

    对于上海,沈寂是再熟悉不过了。虽然祖籍浙江奉化,但生于斯长于斯的他,在父亲携带下,接触到广泛的社会。父亲在上海滩从码头扛工做起,到成为旧上海数一数二的棉花商。对沈寂来说,父亲的奋斗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教科书。父亲有喜欢看戏看电影的嗜好,沈寂从小就随父亲在上海各大戏院、影院跟进跟出。由于儿时受父亲的影响,再加上后来长期在报刊界厮磨,沈寂知晓不少当时形形色色人物。他深有感触地说:我对老上海的熟悉,就因为置身其境,亲眼目睹,其人物故事本身就显得十分生动。我如果没有这些经历,就写不出老上海的各色人物,即使写出也未必真实

    上世纪四十年代末,沈寂因小说被香港电影公司买下版权,并聘他为编剧而涉足电影。在香港不到三年时间中,沈寂先后编写了《狂风之夜》《神??人》《白日梦》《中秋月》《蜜月》《一年之计》《水红菱》等十余部电影剧本。五十年代初因爱国行动被驱逐出港。八十年代,沈寂又先后创作人物传记小说《一代影星阮玲玉》和《一代歌星周璇》,两书初版首印都达十万册之多。前者使广大读者对阮玲玉的生死之谜有了真切的了解,对她的演艺成就有了更多赞许,更对她的不幸婚姻与人生悲剧给予深深的同情。而为了写周璇,他先后采访了周璇从少女时代就引为知己的刘琴,又采访了周璇参加过的明月歌舞剧社创办人黎锦晖。对于周璇的婚变,沈寂又查阅了当年许多报刊资料。这样,沈寂笔下的周璇,更真实、客观、公正,令读者信服。

    时光转到九十年代。上海内部放映的香港片《反毒英雄黄金荣》,把贩毒者美化为反毒人,歪曲事实。沈寂决定写一部真实反映黄金荣在旧上海生涯的小说。于是,沈寂一头钻进了《大亨》的写作中。当时沈寂居住在金陵西路一间朝西的阁楼里。大热天他伏在临窗的小桌上写作,赤膊上阵仍流汗不止,老伴不时地用毛巾浸冷水盖在他的肩上,为他擦汗降温。他如此一边写作,《新民晚报》一边连载,像接力赛一样。连载不到半月,已好评如潮。一次沈寂在赶路,就听得两人在津津有味地谈论《大亨》,说什么情节写得好,什么地方写错了等等,沈寂不耻下问,与他们交上朋友,还登门虚心听取意见。后来连弄堂口传呼电话间里的人也不叫他沈寂,有电话来,就亮着嗓子喊:“‘大亨,电话来啦!。我国著名漫画家华君武给他写来热情洋溢的信:连载大作《大亨》引人入胜。我三十年代在上海读书、做事,和一般未在上海的读者感受不同。后来,《大亨》连载完毕,准备结集出版,需要配插图。恰巧华君武途经上海,听说此事,马上推荐上海画家戴敦邦先生操刀。《大亨》初版印了十三万册,各媒体给予报道宣传及高度评价。

一次,时任上海市长的汪道涵在会上谈到英国人写的《上海》一书之事,说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就不能写老上海题材呢?!还专门请到会的沈寂发言,谈谈对老上海题材的看法。会后,《解放日报》领导还将他留下,进一步深入探讨研究,希望沈寂能写写哈同这个人物。不久,以《大班》为题的长篇小说在《解放日报》连载。《大班》写活了一个外国商人在中国神奇发迹的形象。之后,沈寂又写了大世界创始人黄楚九的传记小说《大世界传奇》等,以及写作及主编了《老上海奇闻》《老上海南京路》《老上海电影明星》等十余部字号的文集与大型画册。沈寂记得,解放前他写的小说在刊物上发表,都有当时著名画家江栋良、董天野、乐小英、米谷等配画插图,非常吸引读者。现在能否恢复这个图文并茂的优良传统呢?他的想法与老搭档戴敦邦先生一拍即合,两人数度合作,堪称珠联璧合。他俩将《大亨》精心编绘成长篇连环画,作为中国连环画的代表作,参加比利时举办的首届中国连环画大展。他又相继出版了《上海·1911攻打制造局》《上海电影》《话说电影》等专著。他认为海派文化是上海这座城市独有的文化,亦是传承中华优良文化不可缺少的珍贵资源。

 

 

编辑手记

“20“80

 张小雅

    第一次拜访沈老,我26,沈老85,有些憷头——我跟我妈之间都有代沟,如今遇到一位爷爷辈的长者,该如何沟通?同事介绍这是一位著作等身的作家、编剧,总之是一位大拿,更不知该如何攀谈了。

    对沈老的第一印象是年轻,真年轻,完全不像接近耄耋的人,眼神矍铄,甚至可以用水汪汪来形容,于温和有力中把你唰唰唰看一遍,就能看出大概了。握手时苍劲的一收一放,你就知道这是大户出来的人家,礼仪规矩不会疏忽半分。

    沈老的房间向阳,阳光暖暖地照在书桌上,照在平整的床褥上,与永远反光的浅色地板相互辉映。我自顾自想着,如若换做帝都的屋内,也许光线之中会照出尘埃颗粒的身影,然而沈老屋中却寻不得。他坐在书桌前,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中,玻璃杯中的绿茶仍未落定,沈老中气十足的沪上普通话已传入耳中。

    由于两地相隔,我和沈老一直保持着一年一见的频率。几年下来,沈老自己的经历就是一本书了,儿时是在家有保姆出外有保镖的少爷,年轻时稀里糊涂参了军,成为文字工作者后又机缘巧合接触到了影视界。在这个领域里沉浮几十年,要出本自传也是不难的。但我更愿意从作品中读懂沈老。

    “光影版刊登沈老的我眼中的老影人系列,已经六年有余,刊登文章将近三十篇。我比《昨夜星辰》的读者更早读到这些文字是幸运的,这让我不仅有了了解历史的窗口,也看到了沈老的赤子之心,赤诚之心。有些人问我: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干嘛还要登呢?我们应该向市场看齐,向未来看齐。光影版全都做成好莱坞大片儿行不行?全都做成热片影评行不行?都做成新片票房榜行不行?行啊,但那是《看电影》,不是光影版。在这样的一方纸上,我希望那些文章是有温度有感情的,那些电影带给你的喜怒哀乐是真实的。你找到邦德的快感,也有王丹凤如沐春风的微笑;有徐峥带给你的,也有韩非带给你的乐;有保罗·沃克离别《speed》的感伤,也有为赵丹而扼腕的痛。

    在中国这个票房数和银幕数都呈几何膨胀的电影大国里,我想拉住你的脚步,让你停一停,回头看一看,原来以前的我们并不比现在差。甚至,比现在还要好。那些剧中的人儿,他们的一颦一笑一惆一怅,也曾拨动了无数国人的心尖儿。

    你笑我痴人说梦也罢了,有些东西个人力量无法改变。但我知道,这是沈老的心愿。目睹过多少影人的悲欢离合,自己也亲历了许多历史的跌宕。我想沈老他是有委屈,也是有愤懑的,但在他的谈吐里,永远是对历史竭尽客观地阐述,和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期待,字里行间中无不是他尝遍人间冷暖的大智慧。

    写着这篇文章,我忽然想起沈老自黑的一段历史:由于幼年时生活富足、有人侍候,初遇行军打仗半夜集合时,他竟然穿不上自己的袜子了。我不禁嗤笑出声,如果那时候有段子手,沈老也一定是把好手啊。

结识沈老,如获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