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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

发布时间:2017-05-03

 

文/郑建峰

似乎是春节左近时候,在朋友家闲坐,偶尔拿起茶几上《读书》杂志,恰好看到陈彩虹的《在无知中迎来第四次工业革命》,嗣后又看到他的《湖南人与“湖南人”》,洋洋万言,这就有机缘巧合的意思了,如果不说点什么起码我也对不起这个机缘。

昨天下午和一老友聊了会儿天,他是球迷,现在正在一家体育公司做老总。我们曾说到足球。我就说我不懂足球,但一场球赛如果你上场我一定会看,郝海东上场那我就撤了。陈彩虹的文章和我看足球的态度基本一样。

没见过陈彩虹,但一直断续地关注着他。

这是因为一来当时的建行报记者高开勇曾跟我说起过他,应该是三峡工程的时候,陈彩虹当时好像是办公室副主任,《建设银行报》的记者去报道三峡和他同路,一行人开着一辆富康,从北京一路开到宜昌那边。开勇说陈彩虹怕司机长途行车困了出事,于是就不停说话,还讲了很多笑话,水平很高。我想在建总办主任这个位置上,随和就很难,还偏能如此细心体贴,这必是个很nice的人呢,就留心了;二来是,从那之后他去了福建,再之后他又挥师海外,开辟汉城分行,我也一直看着的;同时我发现当时“中经网”上,刊载着很多经济学家的专栏,上面就有陈彩虹——文笔一如我拟,面目(专栏上有他的头像)也一如所想。那时才知道他原来还是经济学家。

位高而恤下,身体力行而别出机杼,这是两个难得吧。有这两个难得的印象叠加,想忘了也难。

应该也是今年,微信朋友圈里传着一篇爆文,《董事会秘书究竟是种什么动物》,根据标题党的判断标准,感觉这或是编辑的点化,职业习惯查了下新闻源,是《证券日报》刊发的,作者就是陈彩虹。而我印象中,他有测度心性的智慧和幽默,这题目是不是他起的我不肯定,肯定的是虽不中亦不远矣。行文如流水,言之成理而又无不在规范之中,这让我想起了《论语》里的那句孔子自述“六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他是一九五七年生人,恰好时间也对。如此精准又圆润地描摹加阐述上市公司董秘肌骨丰韵的文字。我在中央财经媒体和A股上市公司都混过几天高管,见文见人也颇有一些,但就我有限的视野之中,还真没有第二个。我心里当时就喊了一声“好,彩虹兄!”

扯远了似乎,拉回来。

这两篇文章的因果相循之外,体裁都是书评。而书的专业跨度都很大,一个是科技前瞻,一个是地域人群的内在剖析,但都有一种哲思在其中,换言之,这是他对金融财经为体、哲思为核的体系延伸,也是其来有自的。关于研究,周恩来说过一句话,“博然后专广然后深”,这是说专于学术门径的门槛,远非登堂入室境界,陈彩虹脚踏实践和研究两类,属于“上马击狂胡下马草行书”的样本人物,高出寻章摘句之徒不知凡几。他无论是研究金融还是财经,乃至到现在的科技、文化,始终是以哲思为轴心和底色的,而惟其如此,才不囿于工具,闪动着思想之光。我欣喜地看到,彩虹兄的力臂和半径是越来越长了。

《湖南人和“湖南人”》这篇,是裴士锋(Stephen .R. Platt)的《湖南人与现代中国》(中文版)一书诱发,因为他既是湖南人又有海外践行和观察的经历;《在无知中迎来第四次工业革命》则是克劳斯·施瓦布的《第四次工业革命》一书诱发,因为对人类的终极思考和忧患是一个真正的学者应有的基本担当。你会发现陈彩虹的东西都自内心流动流出,没有一篇是矫饰无文纯应景的,这比韩愈做谀墓文强多了哈。

作为学者,行文范儿是义理考据辞章,像翁方纲写字笔笔都是古人;而作为诗人,则激情四溢,这里的激情不是说激动,而是一种活力和跳跃,一种按捺不住的入戏感。陈彩虹的金融财经类文章行文严谨,不露声色理性入骨,盖非此不足以阐明理论,而一旦驶出港口,进入哲思笼罩的其他领域,在行文上还能秉持层次分明逻辑分明以外,诗人的因素就波地跳出,成了江浙老话中的“入水能游,出水能跳”,于是我们能拨开烟霞得见肉身。

掰开揉碎是他文章,至少是这两篇文章的行文风格。所以读者是否是该领域懂不懂专业之类的因素根本就不重要,因为他肯定会说得你明白。痴顽如我,吃得也是一米立方的棉花糖,既甜又饱。那天闲读的感觉就是,第四次工业革命也懂了,他挖的坑盘的扣也进了,钻出来感觉汗爽。

第四次工业革命和之前的几次都根本不同,这是陈彩虹文章展开的前提。这样做前提的基调有点像梁启超说清末“数千年未有之巨变”,既然前所未有,那经验也就随之过气。这就把所有的既成公式都放到露台上去了,整个客厅清清爽爽地都成了他的演讲厅。

其实这个前提是建立在书作者基础上的,换言之,是延续作者的预设。

写作《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教授是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克劳斯.施瓦布(Klaus Schwab),该书认为,在第四次工业革命来临的时代,超越人类功能并具有自主思维的机器人会出现,同时,利用基因测序、激活和编辑技术而设计出来的“基因人”也会出现。未来的人类社会,很可能就由“自然人”“机器人”和“基因人”组成。在施瓦布看来,由于这次工业革命是颠覆性的,在这种颠覆性到来之前,对于这种颠覆给人类带来的影响究竟是正面负面,人们并不十分清楚。

这当然不是杞人无事忧天倾。这当然是人类学和社会学乃至哲学要伸展的课题。

六个月前,阿姆斯特丹的TNW报道了世界第一例基因婴儿的诞生,这证实了克劳德.施瓦布所定义的第四次工业革命已经迈出了左脚。人们几乎漫不经心的惊奇了一下这个新事物,但并没有意识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悄然开启。而这正是陈彩虹的忧虑。

基因人不等同于智能机器人,它有更接近人类的智能和力量,甚至有超越或替代纯种人类的可能。一个等而下之的证据是,“李世石九段就是基于人类思维而难以推测‘机器人’阿尔法围棋的走法而告负的”。智能机器人尚且如是,基因人这种第四次工业革命的产物已经活生生的出现又该如何招架?何况,第四次工业革命决不仅止于基因人,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具象……这种紧张、无知、如何是好的情绪被陈彩虹条分缕析,环环相扣的理想化书写出来,在国内各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我宁愿这是西施捧心而颦,其颦有自,其人可感。之于我本人,则更欣赏这种诗人的气息。何也?知其不可而为之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轴,这宗情怀类似于釉彩,明亮鲜灵而又厚重安详,别有一种不蚀不解的高迈和华美。陈彩虹此文有很大比重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他文末说应对第四次工业革命要颠覆人类的三种认知,一是改变思维方式,从“人类中心主义”走向“整个世界主义”;二是重新认识技术和进阶升级;三是重塑人类全新的共有的人类良知。除了第二点,其它都是问鼎于人类本性。这种工程是上帝之鞭,属于界门纲目科属种的门类微调,是真刀真枪而不是修正概念。能知而不能行,这种忧患是大乘、是慈悲、是诗人的,往大里说是垂天之翼,往小里说是心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而身不能动的忧虑,或悲愤。说身不能动不是说陈彩虹不来真的——这篇文章不就是来真的么——而是说,这个身是人类全体,陈彩虹作为个体只是一个细胞,他感知了发声了但人类太庞大,这也是我说它文中内核是是悲愤的原因。屈原看楚国不悲愤么,悲愤,但最大最多也就是出力呐喊,这点或和陈彩虹可以类比,所以我说他是诗人。

《湖南人和“湖南人”》一文,就更是诗人了,这个诗人的含义和上述又有所不同,这非但不是悲愤,反倒是激扬贲张的热情。《湖》文和《在》文的最大不同之处,就在于两本书对陈彩虹的共振度不同,后者可以看作是普世,是设身处地,而前者则是真真切切的湖南人在看一本扎实有据写湖南人的书。

应该说,这篇书评开头还是克制的,这出于一个学者严谨和冷峻的职业习惯。但到中间就变得不可遏止大开大合了,情绪如那句著名的“至此战端一开,则地不分南北国不分老幼”一样,千军万马迎面而来。

篇中满纸奔放洋溢,遣词造句和以往的“难道”、“岂不是”、“想想看”、“让我们”“那是何等的”、“又算得了什么呢”、“还不得是”、“毫不犹豫地断言”等这些,如果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哒哒哒”——可以是冲锋号,也可以是机关枪。“天哪,这人,这湖南人,究竟是在你的里面,还是在你的上面?”这句如夏饮冰,写起来和读起来一样痛快。此文洋洋万言,2016年2月16日写好,次日修竣,最后的结句是“以问复问,岂不是已明了何去何从?!”问号加感叹号。

陈彩虹为文以经济理论研究类为多,有情怀也要通过边条脚线来承载,起码没什么用感叹号的机会,像此文这么酣畅的应该很少——在文体上,完全可以当成是在湖广会馆的演讲录音稿嘛。像徐悲鸿画马成名而最值钱的还是仕女图一样,陈彩虹这篇也会是最珍贵的。

写到这我自己也有点入戏,这又不是书评。但既然这个因已经抻得这么长,那不妨也顺便让它多结个果。陈彩虹这两篇书评如果硬要写个关键词,那就是两句话——也是我读后的第一印象:一句话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两篇一篇是机器和人的差异,一篇是区域文化差异,用佛家语来讲,这都是有分别心;另一句是“立定脚跟撑起脊展开眼界放平书”。这两篇从现代工业到民族文化,无论从知识分子的知行合一还是读书人的事事关心,从践行者到学者,陈彩虹文也好人也好,都当得起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