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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遗产的耕读传家

发布时间:2017-06-14

 

 

 

立达苑 · 俞可

这是一座穿越800余载风雨的江南古村。在“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时节,我走进浙江省建德市新叶村。

进村,只需循着潺潺淙淙的沟渠,逶迤在房前屋后。走在村巷,抬头马头墙,低头青石板。虽然这青石板因潮气附身略有打滑,条条却径直通往学校。上学之路,牧童樵子便可“足不涉泥,雨不湿靴”。耸立于村口的“耕读人家”牌坊竟然被诠释得如此鲜活。

这种耕读之风在新叶村俯拾皆是。有张贴在农家的“草堂关野意,甲族擅书香”“居近田园无伪辙,家承阀阅有藏书”等匾联,有高悬于宗祠的“道学正传”“黉宫驰誉”等匾额,更有为光宗耀祖供奉于荣寿堂的牌匾:“进士”匾、“捷报”匾、“龙章宠锡”匾、“文魁”匾、“贡元”匾以及“法学士”匾。“不华贵而荣,不金石而寿,后之子孙,倘能实体此意,修之于家,达之于国。布之天下,于实现皇猷,风励百姓,俾功烈赫耀,德业永垂不朽,又敦有荣于此寿于此,此为荣寿堂之所由名也。”挂在荣寿堂廊后的那块“勉儿曹”更是直抒胸臆,为村中唯一赴殿试而中榜进士的叶元锡勉励儿孙所撰,他还现身说法,与族人分享应举心得。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新叶的耕读传统可追溯到先人叶克诚。该村虽隐匿浙西山坳,却位于金、衢、徽三府汇聚点以及皖学与婺学交集处。宋末元初之际,叶克诚在新叶近邻儒源创建叶氏书院,取名“重乐精舍”,由朱熹嫡传弟子金履祥主持,一时群贤毕至。

为秉承“勤耕尚读”的祖训并弘扬兴教取士之风尚,明万历甲戌年(1574年)修订宗谱时,勉族读书、勉族向上等耕读理念形诸于文字。正是那一年,位于村头的抟云塔历经八年建成,为正六面体七级砖结构。塔名取自《庄子·逍遥游》之句“鲲鹏展翅九万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意在激励后世勤取功名。建造此塔一来“补巽位之不足”,二来培植文风,固又名巽塔和文峰塔。“文运昌盛”与“扶摇直上”之寓意虽有应验,却无可持续性,甚而文运凋敝。新叶人遂举全村之力以教兴族。在抟云塔崛起300年后,文昌阁依塔重建,为二重檐歇山顶式土木结构。阁楼供奉文昌帝与文曲星。飞檐翘角上端饰以鳌鱼,顶盖屋脊两侧缀以双龙,龙升图腾与独占鳌头之深蕴不言自明。厅堂正中挂有孔子画像,梅、兰、竹、菊四君子装点四壁,俨然一派书院气息,讲诵传习之热烈依稀可见,悬梁刺股之辛酸触手可及。嗣后,祈求五谷丰登的土地祠与塔、阁比邻而居,由此,物质食粮与精神食粮皆备。从抟云塔塔顶传来的叮叮铃声与由文昌阁厅堂发出的朗朗书声一唱一和,响彻古村。

塔、阁、祠之架构着实深得堪舆学精髓。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抟云塔犹如在这座水乡上书写的一支笔,倒影在南塘形同蘸墨,投影在道峰山好似落于笔架,堪为天赐的文房四宝。而如砚的南塘为半月型,意为入泮取仕。新叶先人如此之良苦用心,日月可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支撑金榜题名的,是中华儿女对“耕可富家、读可荣身”的顶礼膜拜。自隋唐开科取士以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宣告终结,耕读传家遍及神州乡野。梁启超在自述曾言:“启超故贫,濒海乡居,世代耕且读。数亩薄田,举家躬耘以为恒。”

今年适逢恢复高考四十周年。1977年,随着中国步入教育的春天和科学的春天,570万考生从农村、工厂、部队跨入考场,由此,中华民族昂首阔步地行进“在希望的田野上”。这是重拾“知识改变命运”理念,重拾的胆识来自对“耕读传家”这份中华遗产的敬畏。

然而,随着近来撤点并校之举横扫乡土中国,耕读文化顷刻瓦解甚或湮灭,坚守八个世纪的新叶村亦无法独善其身,原有的初中与小学先后并入镇级学校。诚然,作为传统的人文理念,耕读传家早已失去其所依附的社会经济基础。如若把“耕”视为农耕文化,村校理应被历史尘封;倘若把“耕”认作生存方式,那么,每户农家皆为人生的课堂。

值我国首届“文化与自然遗产日”之际,谨以此文唤醒“耕读传家”这份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