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行报客户版
您所在的位置:首页 >> 今日建行 >> 建行报客户版

抽丝记

发布时间:2017-07-12

 

 

寻 · 元气乌龙

从两年前的某个时期开始,我竟不怎么看小说了。在此之前,我是十足的小说狂。以前听见人说“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十分不以为然。若放在我身上,是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气吞山河,如天狗吃月亮。与一众精致的读书必饮咖啡相配的文学少女相比,我大概是茹毛饮血,吃相全无的那种。而这样的我,却在某个时期,突然像做了脑白质切除术一般地断了书瘾。回想起来只能这样解释:如果说读小说就是用自己有限的生命去容纳他人无限的人生,可当自己已被现实折磨得狼狈不堪,心就会像突然断电的大房间,容纳故事的空间突然塌缩了,塌缩得连装下自己的人生都嫌挤。

两年间,我只在最初的最初读了两部小说,都是以前读过,那时重又翻出来。一部是谭恩美的《喜福会》,一部是钟晓阳的《哀歌》。百无聊赖之下,从故纸堆中翻出这两部,原因无他,仅因为那时我在旧金山,而这两部小说也全写的是旧金山的故事。《喜福会》并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故事,《哀歌》则更不是。凄凄惨惨戚戚,我又看了好莱坞出品的《喜福会》电影,看美国人自以为是地讲中国故事,而这个故事原本讲的就是在美国的自以为是中生存的中国人,在旧金山寒冷的夏天,我窝在棉被里,看得好生尴尬。我本不很喜欢旧金山,看了《喜福会》和《哀歌》,更加无法喜欢。而我也不知道我所在的旧金山,比她们二位所在的旧金山,是更加好,还是更加不好。我试图去中国城找温弗莱街,但并没有找到;去梭沙立多(Sausalito)码头,也没真的去看任何渔夫,纯粹只是去那里吃生蚝。

那段时间里,我无数次地想起《暗恋桃花源》话剧最后一幕里,那个到处寻找刘子骥的女人。我曾经给这部话剧写过一篇观后感,那是我整个高中时代最为满意的文章。而我现在却无论如何找不到这篇文章了,现代存储技术再怎么高级,丢了却还是丢了。自从不怎么看小说开始,我也不怎么写文章了,这仿佛是自然而然的,当一个人不愿意听别人说什么话的时候,他更不可能开口去对别人说什么话。忽然之间,我对于遗失了的满意之作也不怎么心疼了,无论文章作成时自己是何等的满意,何等的自得,那毕竟不是什么经典传世之作,只是从自己身上剥落而消失的人生的碎屑。豆瓣上一搜,到处是写的比我更好的观后感。而对于这些看上去更好的感想,我竟然也失去了品读的兴趣。

在旧金山艰难地煎熬了一年半之后,我大哭了一场,彻底地不去学校了。那个时候我决定要给自己找点出路。有时候我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走下去,这个问题比要往哪儿走更加难以回答。那时电影《黄金时代》上映,看到海报的时候,我就决定要去电影院贡献票房。于是特地在旧金山找了一家放中国电影的电影院去看。看完《黄金时代》,我几乎是哭着走出电影院,坐在夜里空荡荡的1路公交车上,十分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旧金山。那个时刻,我无比坚信着对于不再痴迷小说也不再写文章的自己来说,我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在美国的最后半年,我自顾自地开始了我的美工生意。先是在网上找到了一个包工头,为他画游戏插图。后来又给一个美国高中生当电脑绘图家教,除此之外也接学术制图的单子。那时以为自己能就这样画下去,画到画不动为止。而生活很快又教会我,长久的打算往往幼稚。

仿佛混乱本身也会疲惫似的,混乱的状态终有停歇了。我也换了份固定的工作。上工前最后的悠长假期,我忽然又想读小说了。这一次重读的是《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以前想起《围城》无非便是这一句,而现在才明白初中初读《围城》的自己,其实全然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直到现在我活像不得不跋山涉水去三闾大学教书的方鸿渐一样,不得不离家千里去上班,才恍然有所触动。暗自觉得,《围城》并不是在说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者“其实哪里都不好”,而是在说因为无所归属,所以浮沉流离。

以前我很喜欢《围城》里的一个小段子,说是天下只有两种人,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先吃最好的,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现在想来,生活里是好事可以接着坏事,坏事也可以接着好事,一件一件事接踵而来,毫无规律可寻,这处世哲学也就成了笑话。唯有结尾当当当当当当响了六下的大自鸣钟钟声,才是在夜晚断电的人生大厅里,唯一真实可触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