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 元气乌龙

一天早上，我走在上班路上，忽然觉得，望京的蝉，真的是吵。小区后头窄窄的小河边，只有那么几棵孤零零的老树，树桠间的蝉声也那么如火如荼、喧嚣震耳、煮沸了一样从树叶间满溢出来，嚷破天际。更不要说公司楼下低矮又密实的那两排梧桐树里的蝉，声嘶力竭经久不息，即使到了夜里，它们发出的巨大的知了声也如同一个黑压压的罩子一般，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罩住林荫道上往来行走的人，仿若通往阿修罗道的序曲。

在我有限的人生经历里，还从未见过这么卖力的蝉，好像要齐心协力让整个宇宙都震颤。与夏天里生命力强盛的蝉不一样，夏天里的人类则容易感到疲倦，我关上窗户，缩在空调房里，把蝉声和热浪一起锁在外面。暑假难熬，学生都放假了，外快翻译接单的平台就如同连日赤日炎炎下干涸的河一样，毫无生机，什么单子都接不到。这让人怀念有得忙的时候，我就像一头永远吃不饱的熊一样趴在河边，有肥美的大鱼，便先捉肥美的大鱼，若是没有，小杂鱼也是好的。我并非到了饥不择食的境地，但塞牙缝也有塞牙缝的快乐。而现在的我，就像河边一头饥饿的困熊，盯着干枯的河，直盯到眼皮撑不住。

平日里，从办公室所在的二十九楼望下去，望见底下绿油油的大望京公园，我有时候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公司里的人都很优秀，也很拼命。他们从刚刚毕业，或是实习的时候开始，就在这里上班了。对他们来说，在这儿是适得其所的，在这儿工作是理所应当的。他们眼里有兢兢业业，有勤勤恳恳，也有一条线，一条轮船开在无垠大海上的白色尾线。而我漂流至此，来时的水花散了杳无踪迹，未来的航线也模糊不清。我看着他们习惯性地优秀着，知道他们大概是从来没有从“追求卓越”的语境里走出来过的人，跟我这种半路撞上了歪门邪道的人不太一样。他们是一鼓作气向前冲，我的斗志却半途跌倒了，现在挣扎着要爬起来，追上去。

北京的夏天，雷雨肆虐。有一天我出差回来，周五的晚上，碰上大雨，电闪雷鸣，地铁坐了几站路，才打到车。的士司机太能侃了，问我怎么周五坐火车回京，这是最难打车的时候。我说，老板叫我出差呀。的士司机说，那你辞职呀。我楞了，我说，工作不好找的，怎么能随便辞。的士司机说，哎哟，这年头的年轻人，还知道工作不好找的，不多了。我一时接不上话。

望京的夏天，看不到沿海城市所特有的水汽蒸腾的大团白云，忙碌而囊中羞涩的我，也没能在夜里出去喝个酒撸个串。体验望京的夏天，只能在周末洗一件床单，在空调房里晾开一阵洗衣粉的清香；买来一小块冬瓜，一小把排骨，一小块姜，下一点花雕酒，炖一锅消暑的汤。

后来我把这个夏天攒下的钱花了，买了一个好音箱。周末的下午，适合温柔明朗的J-pop，仿佛窗外即是日本乡间麻雀纷飞的晴空，群青日和。或是Kevin Kern式的美式钢琴曲，清爽纯净，好一个白色的闪光的午后。直至黄昏，日光倾斜，夕阳的橙光笼盖四野。远远地，狗在叫唤，暮色里灯光渐展，车水马龙的声音响起来。这一天也就这么要过去了。

夏天刚来的时候，我上超市买西瓜，墨童和蜜童西瓜，小而甜而贵，后来我觉得不该吃这么贵的瓜，就买便宜了五倍的麒麟瓜。后来我老出差，也没什么机会在家里吃西瓜了。有一天我觉得夏天快要过去了，快要不是吃西瓜的季节了，想今年最后吃一次小而甜而贵的西瓜，但再上超市，已经没有这两种西瓜了，当真是过了季节了。

有一天，忽然一阵暴雨。雨停，开窗，扑面而来的泥土腥味。外面再没有蝉鸣了。

夏天结束了，秋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