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 · 金钱草」

就像喝酒的人好吹酒量，习武的人喜夸拳脚，写材料的人都爱称自己是“快枪手”，有些身手快的，据说十分钟就能搞定一篇材料，令外行人肃然起敬。作为一名资深“老枪手”，俺可负责任地剧透：小李飞刀是古龙瞎编的，所有的“十分钟材料”都是复制粘贴的。俺写了十几年材料，篇篇都跟生孩子一样，而且顺产时少，难产时多，像李白斗酒诗百篇那样的好事，一次也没发生，偶尔斗酒一回，还找不到北，根本没看清诗在哪儿。

写材料像生孩子，真不是俺夸张，两者都有个孕育生产过程，只不过孩子装在肚子里，材料装在脑子里，生孩子是身体痛苦，写材料是精神痛苦，而且后者痛苦远高于前者，前者有计划生育管制，顶多生两胎，再生有罚单，多数单位还要开除公职。写材料就不同了，只要在这个岗位，就要不停地生，一胎接一胎，没完没了，可谓工作不息，写稿不止。

先说孕。谁都知道生孩子先得找对象、谈恋爱，怀胎才是硬道理。俺们单位去年搞了个评选老黄牛活动，准备在报纸上做个专版，俺原想借机推出几个年轻人，自己也放松一下，可一看到稿子，就知道打错算盘。俺指着一篇描写金库老党员的稿子问：“地下金库长啥样？有什么岗位？几个党员？最大年龄多少？”小青年们摇摇头。连金库都没去过，改改上报材料就交差，那不是抱养别人的孩子吗？俺一下就火了：“说生孩子，转身就进产房，拉开架势就开始生，你不得先找个对象啊？你又不是圣母，睡一觉就能生出耶稣来！”

这找对象、谈恋爱就相当于实地采访，不摸清对方底细，不知道对方性格、爱好、学历、收入，怎么知道门当户对？当然啦，对写材料来说，不管是否门当户对，都必须跟对方擦出火花来，这是包办婚姻，自己说了不算，全凭领导做主。这也是写材料的痛苦之一，不管你认不认同，都得跟宣传对象结合，还要生出让领导满意的娃娃来。

再说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坐下了胎，接下来都是技术活，补钙、补锌、补叶酸，一样都不能少，孕激素不足，还要打黄体酮，因为给公家生娃，决不允许流产。很多时候，落笔才知缺块大骨头，这就得补钙。有次俺随总部去陕西采访公益扶贫，少个教育扶贫案例，被访单位为保护孩子隐私，没留资料，可没个真人出现，谁相信你教育扶贫三十年？俺像大海捞针一样，在总分部网站、总部机关报上海底捞，终于在官方微博上发现，有位当地青年寻找当年资助他上学的叔叔，俺如获至宝，找到当事人。当事人接到电话都快哭了，没想到俺比官方反应都迅速。

胎儿要是缺了锌和叶酸，脑子和神经就可能发育异常，对于宣传材料来说，补充锌和叶酸，就是不仅要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还要保证根红苗正，讲政治，有高度，契合总分部发展战略。有次，省里一领导到俺们一网点调研，看到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同志，精神抖擞地活跃在一线，当场给他们敬了个军礼，这要写成“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的故事，就流于平庸。俺根据“胎儿”体质，添加了“网点转型”和“员工老龄化”两味微元素，不仅站到了总部战略高度，还契合了员工老龄化现状，文章被推荐在总部夏季座谈会期间整版刊发，几个老头子一夜成名。

再说说生产。分娩被誉为天下第一疼，成稿的痛苦一点不逊色。不是说材料齐全了，钙、锌、叶酸加足了，孩子就蹦出来了，那不是生孩子，那是大师傅炒了盘京酱肉丝。如果截稿临近，还没出现宫缩，产前综合症就会出现，焦躁烦闷，呼吸不畅，日思夜想。俺有篇《老兵新传》的灵感，就是半夜做梦时蹦出来的，立马翻身下床，挑灯夜战，就怕一迷糊，宫缩回去了。现在流行“五加二白加黑”工作法，别的岗位不好说，文字工作不受时空限制，确实接近“小二黑”。

上月，俺去采访一家产品创新实验室，就遭遇难产。这个题材俺不熟悉，白天工作忙，全凭业余时间，要在两周内拿出个整版来，而且既要讲专业，不说外行话，还要让读者看得懂，并反映出实验室创新成果和所在单位工作成绩，难度较大。俺憋了俩周，急得满地乱转，以为要胎死腹中。为啥那么多产妇要选择剖腹？死去活来时，催产针、蓖麻油炒蛋根本没用，就是一刀拿出来痛快。直憋到第二天中午，突然骨盆开裂，文思泉涌，如有神助，俺奋笔疾书到夜里12点半，终于娩出个胖娃娃。

每次遇到难产，俺都发誓要绝育，可每当看到“孩子”受人夸赞，就忘了痛苦。一次，俺随省部去一家基层单位调研，在谈到员工老龄化时，那位负责人说不久前在报上看到一篇“斥山老将”，单位开大会，每个员工起来念一段，学习了整篇报道。带队领导说：“‘斥山老将’的妈妈今天来了！”在热烈掌声中，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这也是俺生了一胎又一胎，至今还能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没留下产后抑郁症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