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匣子 · 张瑾

我一直不太喜欢用眼泪来衡量一部电影的价值，这和个体的体验有关系，能戳中你泪腺的，大概也就是感同身受的意思了。当我们坐进影院，黑暗像傍晚的丝绒窗帘垂下，一些故事裹挟着似曾相识的情绪，忽然在某个刹那被激活，沉寂多年后再次将你席卷，此时此刻，你的泪水通常只是为自己而流的。

所以，当很多人在《无问西东》的观后感里都谈到无法抑制的泪水时，我想，太遥远了，也许我会被拦在泪水之外。而对于西南联大，与其说那是学子们梦想中的乱世桃花源，毋宁说那是一代人永无老去的青春，就像这部电影的英文名字，forever young。青春的黄金时代，一群金光闪闪的人，像一个时代的符号，他们将如何从历史的文字书写中走进光影的瞬间，一段群星荟萃的时光如何被还原。会让人怀有更多的期待吧。

四段青春，有起承转合，有时空交错，有爱、亦有伤痛，有义无反顾的善、有人心幽深处的恶，有取舍之间的挣扎，也有置之死生的绝决。吴岭澜、沈光耀、陈鹏、李想、王敏佳、张果果……在青春的少年期，本来有整整一个人生可以期待，但是，在时代的汹涌洪流里，每一段人生都颠沛流离，走向一个又一个不知所终的所在。“这个时代不需要完美的人，需要从心底里付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他们都不是完美的人，但每个人都选择做了珍贵的自己，在真心、正义、无畏、同情面前，他们都尽力了。

顾城说过：一个彻底诚实的人是从不面对选择的，那条路会永远清楚地呈现在你面前，这和你的憧憬无关，这种诚实，是对自己内心的诚实。但抵达“内心诚实”的路，大多是曲折蜿蜒的，沿途盛开着玫瑰和诱惑，以至于不能心无旁骛地长驱直入。当然，就像没有完美的人，也从没有什么完美的人生，需要不断地辗转腾挪、推倒重来，所谓的不做选择，不过是因为你选择了终将要抵达的目的地，那里站着一个珍贵的自己。在和时代的纠缠中，选择如何安放自我，是道多选题，但《无问西东》似乎给出了唯一的答案。

电影里的王力宏真是好看。一个明亮少年，眼神里有着成年人少有的天真。他的笑、每一次奔跑雀跃，都放大着与“美好”相关的无限可能。蓝天。焦土遍布的家园。当沈光耀微笑着对战友说出“回家”，俯冲向敌人战舰的瞬间，腾空而起的火光里，青春的爆裂和燃放，死亡也变得如夏花之绚烂。把美打碎了给人看，那样一种心痛。还有陈鹏和王敏佳的爱情，有场戏印象特别深，陈鹏给毁容后远在云南的王敏佳寄去一个盒子，里面装着雪花膏和满满的银杏叶——那是北京深秋的颜色，装着爱，还有回不去的青葱岁月。银杏叶闪着明媚的金黄，婴儿般娇嫩，淹没了萧瑟，多出了一些希望和生机。站在人生的谷底，陈鹏拥抱着王敏佳：就让我给你的人生托底吧。因为这句从未被期待的承诺，如寒夜里微小的烛火，给了她在未来岁月里活下去的勇气。多年后，王敏佳来到茫茫戈壁寻找久别的爱人，但陈鹏已经在回家的列车上。注定是错过，却是温暖，连死亡也不再可怕。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爱情也无能为力。

梅贻琦和年轻的吴岭澜有一段关于“真实”的对话，该选择怎样的人生。

“什么是真实？”

“人把自己置身于忙碌中，有一种麻木的踏实，但丧失了真实，你的青春只有这些日子，什么是真实？你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有一种心灵深处满溢出来的不懊悔也不羞耻的平和与喜悦。”

说到底，壮烈，亦或是苍凉，都是青春的底色，由不得他们，那都是时代铺陈好了的。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遵从内心的召唤，做出一个“不懊悔也不羞耻”的选择。沈光耀的家国情怀，王敏佳的艰难爱情，那里面的每一个人，无论对时代、对命运，对爱情，对知识，还是面对自我，都有着千回百转后的坚定，全力以赴的深情。当我们习惯于怀疑一切，习惯于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时候，这样的深情就显得特别珍贵。那个时代之所以让人如此怀念，也是因为这种迷人的深情吧。

影片中有段泰戈尔访华时的场景，他说：人类的文明正等着一个伟大的圆满，等着她的灵魂的纯美表现。这是你们的责任，你们应得在这个方向里尽你们的贡献。

《无问西东》已经倾尽全力把那个灿烂的时代搬到你我面前，她期待的不应该只是一场泪水，我们回应的也不该只是一场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