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 元气乌龙

12月里，新世相靠一篇《第一批90后已经出家了》，捧红了“佛系”这个词。

新世相所谓佛系，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佛系三连常用语，都行，可以，没关系。用新世相自己举的例子来说，就是滴滴司机不愿意把车开进小胡同里，佛系青年说：“没关系，我走过来找您”；或者中午进饭馆，不知道吃什么，佛系青年想：“没关系，那就昨天吃的再来一份“。怎样都好，啥都行，与人为善，也不给自己心里添堵，心态解放。

我得承认，看完新世相的推送，有那么一瞬间，我也想转发，但幸好没这么做。后来这文章实在是火得匪夷所思，90后中的许多人，感觉自己又被大肆消费了一把。不过，都行，可以，没关系，作为年轻人，总要被偶尔下个定义，然后被消费消费。和其它的90后标签相比，“佛系”乍听上去，也不算个坏词。现在新闻里已经到处都是“90后CEO”，“90后企业家”，“90后演员”，“90后歌手”。令人唏嘘呀，80后老了，他们干什么都不新奇了，90后接过棒来，继续满足大家对年轻人的斑斓想象与猎奇胃口。

我看90后并没有什么特别，每代人都有自己的顽疾。用年代来框住年代里的人，其实非常不公平。新世相自己说，佛系不是丧，佛系是丧中燃，几乎有点疲惫生活中英雄梦想的意味了。可是依然有人说，佛系是年轻人面对高压生活无能为力的自我失败宣告。如果我是个体验派，那我可能会说，佛系心态大概来源于城市化和互联网双重塑造。一来，商业文明陌生人社会，斤斤计较当然不划算，得过且过彼此宽容，似乎没什么不好。二来，资深90后在十几年的网络生活中，见识了全世界三教九流的炫耀、攀比、撕逼、和反转。从知乎到快手，从娱乐圈八卦到城乡结合部黑色生活，千帆过尽，真的也该刀枪不入了。只要我们想，我们可以在自我日常之外承载整个星球的负能量，然而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渺小的一棵草，阿弥陀佛，干脆无欲无求，免得心态崩了。躲在自己的舒适区里，大千世界与我无关，“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但新世相的视线，甚至未必有这么长。新世相是真的会做话题营销，成天在90后的焦虑、迷茫、小确幸、对个人历史的伤春悲秋里颠来倒去。我十分怀疑过去的每代年轻人都差不多这个样子，可是，感谢科技发展，90后的历史，实在是太容易被记录了。新世相让90后去找自己的第一条朋友圈，问当初给你点赞的人还在吗；新世相让90后回想周杰伦和过去十几年的流行歌，说这就是我们成长的BGM；新世相让90后咀嚼自己的奋斗史，定下基调说大家都是心里虚着，咬牙撑着。大家以为它要端碗新鸡汤出来，结果新世相说，有时最困扰我们的事，根本没答案，这鸡汤立刻就有味了，因为克制是新的高级。我希望还有人记得老世相是什么样子的。那时候每天一篇长长的严肃文学，配上用心导语，价值审美质地厚实，阅读体验如琢如磨。新世相呢，则懒得多了，不加修饰地实景摘抄90后生存语录。这大概是新世相所理解的“新世相”，但真没什么文学性，对我而言已可读性尽失。我以为人需要摄取文字，是为了突破自我空间，是为了穿越物理上的不可能。然而，看着新世相摘录的这些自我陶醉、自我标榜的90后流水账，我大概是落伍于时代了。过去由私人日记承担的自我情绪消解，在如今这个全民直播时代也成为可被围观的风景了吗？这些年轻人这弱不禁风的自我，何以值得他们自恋到这种程度？何必连多走几步路，重复吃几天的菜，都发酵出个参禅悟道的境界？也许有人要说，没办法，对于大部分90后来说，岁月静好，生活平淡，活在失去标尺的好时代，戏都靠自己来加，不浮夸一点，活着都没质感。

是，人们遇到这种文章，轻易共鸣并转发，就像他们轻易在圣诞节给自己的微信头像戴上圣诞帽一样。天晓得哪里来的这么多群体认同。说到底，90后年纪也不小了，还能借着东风群魔乱舞几年？

可90后毕竟是看着80后被批判着长大的，哪能就这样流于俗套。蛮多90后，对所谓“佛系”是什么，有啥可火的，为啥你们都急吼吼地表态为佛系一员？于是，新世相为这群不承认自己是“佛系“的90后，又作了篇新文章——《就是怼，另一批出家的90后说》。但是我真的觉得有点不开心，90后里的有些人，并非如此轻飘飘地活着，前赴后继成为营销素材，而这个时代，本值得更深的理解，而不是一篇又一篇的1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