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智

“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一个不完全契约的世界，一切都是关乎所有权和控制权的问题。”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201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奥利弗·哈特教授说的。

1994年我作为上海证券报的实习记者到北京采访经济学家和与经济相关的部委，开设了“独家访谈”、“来自权威部门的信息”等栏目。这在当初股评家是座上宾的证券报里面，也算是独辟蹊径，首次把炒股票与经济学、宏观经济政策联接起来了，我作为国际金融硕士也算在中文、新闻毕业生扎堆的报社有了一席地，虽然理念思维不太一样，但还好当时上海证券报也是金融单位上海证券交易所的一个下属部门。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当时在证券报上面刊登学院派的经济学分析以及宏观产业分析属于浪费版面的奢侈行为现在已经是老生常谈，以至我这个首倡者都认为要防止西方传统经济理论惯性误导。

2018年3月14日，奥利弗·哈特来到上海交大做讲座，而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大名是2001年我的导师费方域教授到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回来，合作导师就是哈特。美国访学一年饿得很瘦的费教授回来和我们吹牛，说911那天他坐的飞机与撞世贸中心的错开没有几班，美国的大学教授都是人手一个平板笔记本电脑（那时都是非常昂贵厚实的东芝、索尼等折叠平板电脑，屏幕上可以用塑料笔写字，可以用手划拉的苹果IPAD还没有发明），论文都是用PDF格式。当时费教授很认真肯定地预测，哈特很快就会凭着不完全合同理论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我问会有多快？答曰和我博士毕业差不多，结果两年后我毕业了哈特还没有戴上桂冠，而也确实因为不完全合同理论新颖完美，之后我逢人都说我导师的导师会得诺贝尔奖。然而诺贝尔经济学奖年年有，甚至还有个老太太都拿到了，哈特还是在坐冷板凳，到最后大家都忘了这回事的15年后的2016年，等得花儿都谢了时，大奖才若无其事地姗姗来迟，照例媒体有很多人开始点评哈特的不完全合同理论，好像这是一个横空出世的崭新理论，能够第一时间点评也是显得很有学问的，殊不知这个理论问世已经30年，产生重大影响也达15年了。

写到这里我才发现诺贝尔基金会是重合同守信用单位，一直听说诺贝尔奖需要30年以上的检验才会颁发，不完全合同理论或不完全契约理论是由格罗斯曼和哈特(Grossman&Hart,1986)、哈特和莫尔(Hart&Moore,1990)等共同创立的，又被称为GHM(格罗斯曼-哈特-莫尔)理论或GHM模型，该理论以合约的不完全性为研究起点，以财产权或(剩余)控制权的最佳配置为研究目的，是分析企业理论和公司治理结构中控制权的配置对激励和对信息获得的影响的重要工具，是科斯企业理论体系的优化延续。哈特的论文发表一满30年就获奖，实在是众望所归，我们之所以感觉等得太久其实是不懂规矩。

哈特这次在上海交通大学安泰学院和高级金融学院作了一场演讲和一次闭门研讨会，不再就企业的边界谈边界，而是把不完全合同理论的应用衍生到 “监管的利弊得失分析” 以及“平台的性质与治理”，同时与来自阿里、滴滴以及蚂蚁金服的平台企业高管进行了案例讨论。两场听下来，关键词就是“控制权最重要”，就是因为控制权的极端重要性，如何使用就更为重要，所谓监管、平台都是控制权的体现。会议中我得知导师费方域教授早在1994年就与哈特建立了学术友谊，是国内最早理解并推介不完全合同理论的学者，而我又是费教授的开门博士，不禁沾沾自喜。

1994年我试图学以致用，把经济学金融学知识与炒股票行为融合起来，打着面的夏利几乎跑遍了北京，采访了几乎所有著名经济学家，也经常到有武警站岗的部委门房预约领导讲讲宏观经济行业经济形势，由于股票市场才刚刚成立不到4年，许多官员专家还不太了解，于是我运用马克思的普遍联系原理，努力引导专家教授们把经济形势与股票市场联系起来，这样发出来的长篇整版文章才不会被说成浪费版面。两年之后，杭州老青年马云才跑到北京创业，到各部委推广互联网概念，因为没有预约被赶来赶去踢皮球，有的时候甚至被门房训斥，后来他也是因为监管宽松空白，在中国创立了最大的互联网平台公司，控制了数以亿计的商家和客户，即使诺贝尔经济学家来中国传经送宝，他也只是非常给面子地派个副总以及部门经理参与案例讨论。虽然马云在北京的创业以失败告终，但他让中央电视台跟拍其“丑态”的控制力来自何方却让我这个当时出入部委如无人之境者百思不得其解。

生活在当代中国实在是很幸福的。改革开放40年，大戏短剧天天好看，中国梦不断在上演，经过前20年的筑底盘升，后20年就产生了BATJ之类的庞然大物；刚刚退休的李嘉诚，竭尽全力谨小慎微，因为短线交易腾讯股票，错失4600亿，相当于两辈子都白干；东芝索尼等都濒临倒闭，早已不生产电脑，面的、夏利也早已退出马路舞台；涉嫌控制5000万客户思维意识的独角兽FACEBOOK，如果被罚2万亿美元就非死不可了。而当初鼓吹用西方先进经济理论推进我国制度创新的我则开始反思黑板经济学的结构适用性，比如3月21日美国加息反而导致美元汇率大跌，没有通胀压力实际利率高企的中国是否应该跟随加息，股票市场在没有类似美国萨班斯法案力度的情况下能否搞运动式IPO？富士康的闪电过会以及后面的BATJ回A股上市被嘲讽为邀请制，万一遇上非死不可的情况怎么办？哈特的理论揭示了控制权的重要性，这些年来许多媒体经济学对经济金融的误判都是因为无视控制权的力量，最典型的就是对于2017年人民币汇率的预期，控制权衍生出来的控制力是一个相机抉择的变量，所以很难被模型纳入考量，因为一旦纳入这种变量，模型的预测也就失去模型的意义了。

李克强总理连任后强调保护产权，尊重合同，弘扬契约精神。而契约之外的上层建筑控制权稳定而强大，养老金逐步入市，作为国民经济晴雨表的我国股票市场，6125ing不应该是梦，哈特获得诺贝尔奖的过程，也启示我们只要买入质地好的股票，然后忘掉，一定会有丰厚回报。

（作者为浙江财经大学金融学教授、中国致公党中央经济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