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 · 金钱草」

老贝：

你的稿子出乎我的预料，我十九岁时，写不出这样的文字，我不是说文字的功底，而是指文字的内容。你的文字理性、冷静、思辨，比我这个年龄时要老道。这与我们的阅读史有关，一个人的阅读史就是他的精神发育史。

文字于我是缘，用佛家的话讲，就是一场命中注定的遇合。五代之内，找不到一个操练文字的人，这是我读书写作的背景，至今我都后怕，如果8岁那年，没有遇到那本《闪闪的红星》，我的精神世界、还有你的精神世界将是怎样。当我用一个通宵，磕磕巴巴读完那本《闪闪的红星》后，就开始到处搜寻有字儿的东西，我看遍了那个年龄和那个年代能找到的所有的文字，走上了与祖宗八代不沾边的道路。那本薄薄的小册子，一定是上天派来指点迷津的。

这种饥不择食的阅读方式，决定了我的阅读是漫无方向的，好处是可以接触到不同文字，吸取各种营养，坏处是没有阅读规划，完全凭兴趣阅读。但上天比较厚爱我的是，一直让我保持浓厚的阅读兴趣，让我从一本书找到另一本书，结识一位又一位精神导师，不断地完成精神成长。

而你就不一样了，文字于你是命，命者，人所禀受，在娘胎时，你已接受了文字的先天元气。我第一次感觉到你的存在，是在《大学语文》的考场上，你在肚子里蹬了我一脚。那时，我正在自考《汉语语言文学》，我想在专业之外，给自己挚爱的文字一个交代。这也是你和我的不同之处，你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能让则让，但在关乎前途命运的大事上，从不妥协。所以，你的人生方向坚定不移，在你最好的年华里，读你最喜欢的专业。而我总是考虑别人的意见，别人的感受，一直在妥协，一直在让步，读不喜欢的专业，干不喜欢的职业，把梦想做成了业余。我的优点是坚持，在妥协中坚持，在迂回中前进，从不放弃。

在这场持久的坚持中，你是最大的受益者，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文字于你是命，恐怕没有几个孩子从出生起，就受到文字的熏陶。我用诗歌哄你睡觉，天天给你讲故事，你识字不久，就哄着你，读完一本书，便按书价付你读书费，你很快迷上了文字，手不释卷。每次出门，你都会往包里塞本书，至今于琳老师都记得，每次舞蹈中场休息，你都躲在角落里读书，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场景。

为什么让你早读书、多读书、读好书？“读书要有童子功”是你小学四年级时，我在你们班家长课堂上讲的课。8岁读书和18岁读书的语感是不同的，但更重要的是读书多了，眼界就会开阔，精神世界就会丰富，人生就会有趣，特别是女人，就不会纠结于鸡毛蒜皮，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高中三年，你离家住校，我怕你与这个世界脱节，就每周给你做剪报，常常忙到深更半夜，香港占中、美国大选、欧洲难民潮，我都给你做了专辑，我知道，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诗和远方同样重要。

这次去看你，你说中医诊断老师课堂提问：“为什么有的同学不咋背书成绩还好？”有的同学说其实开了夜车，有的同学说笔记做得好，而你说：“是您教得好！”满堂哄笑，老师拍案称道：“答得好，这就是我要的答案！”当场给你记了学分。这种看似抖包袱的小机灵，其实是从阅读偷来的智慧。我们娘俩儿常常会为梁实秋的一篇吃食哈哈大笑，也会因王小波的《一头特立独行的猪》而拍案，这些有趣的文字是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性的。

你开始读书时，就跟着我读龙应台、王小波、梁实秋，那时，正是我对哲学宗教历史感兴趣的阶段，我会不经意地跟你提起儒释道、老庄孔、出世入世、六道轮回，所以在我沉迷武打小说、言情文学、欧美小说的年龄，你已开始涉及史哲，因而你的读书起点比我高，这就是为什么你的文字里一直有种思辨的味道。

现在，我常常反思，这种阅读习惯是否影响了你的高考成绩，因为正是在这个阶段，你开始喜欢加缪、萨特，一边忙学业，一边研究哲学，很像脑袋里住了个周伯通，不停地左右互搏。还好，虽然你没有达到预期成绩，但没有影响你进入喜欢的学校、喜欢的专业。有句话怎么说的，人生没有白读的书，你读过的书一定会帮到你。我自己是个例子，一个学经济的学生，却醉心于文字，这些文字多年后都在职场上等着我。你读过的哲学也没有白读，中医是中国古代哲学的精华，所谓的中医思维，其实是一种中国哲学思维，所以高中三年，看似走了弯路，其实是提前走了一大步，那些你读过的哲学，都在大学课堂里等着你。

当我看到光棍节的图书馆里，你一个人读书的照片，当我得知每天晚上，你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时，我都知道你是幸福的。你跟你爹说竭尽全力读书的感觉真好，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当然感觉好。我听过你们校长张伯礼的一节课，他说现在很多单位跟他要既通文字又懂医学的学生，我倒不是说，你以后去搞文字工作，但文字是一个懂感情的事物，从不会亏待钟爱它的人，只要你愿意，它一定会不离不弃，陪伴你去追随梦想。

“在我最渴望远行的年龄，二南收留了我”这是你给高中最好的同学静静的信中，对高中学校的定义，没有抱怨，只有感激。每次看到你的文字，我都非常欣喜，这世上有好多路可以选择，而我把你领到了阅读的路口，让你学会了读书思考，而你又开始领着我去探索另一个陌生的领域，在这个年龄了，还在不停地成长。我想，一定是上一世我们携手拯救了你奶奶的村庄，才修来了这一世的母女缘分。

明天你就十九岁了，祝你生日快乐！读书快乐！

爱你的老娘

2018.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