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达苑 · 俞可

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即将在青岛召开。这是第一个以中国城市命名的国际组织，17年前在上海开花，如今在青岛结果。要说，上海合作组织是政府间姻缘，那么，在百年文教史上，盛传着一则人间姻缘，同样在上海开花并在青岛结果。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从汇泉湾寄出的这封情书，让这对师生终成眷属。从师生到夫妻，情缘却始于长江口。

“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故远近有了小小差异。”90年前，1928年，沈从文从凤凰城闯入上海滩，“差异”由“小小”骤增为大大。在沪上善钟里，委身于逼仄的亭子间，“咀嚼自己糊涂地用钱，便想起母亲说的应当有个妻来管理的事了”。

翌年8月，在徐志摩的力荐下，校长胡适破格聘任沈从文为上海中国公学国文讲师。首度登台，十余分钟，这位“乡下人”竟然窘迫得一言不发，只得提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次上课，见你们人多，怕了。

怕的是台下学子？未必。在学识上，沈从文与学生之间的落差毕竟甚巨。怕的只是在场的一名女生：外国语文学系女生张兆和。是年冬天，因陷于日夜思念而无以自拔的沈从文终于展开攻势，以自己最擅长的看家本领——书写。起于“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爱上你”，一封封带着湘西泥土气息的情书，犹如雨后的樱花，纷落在张兆和心田。

张兆和，出身豪门，曾祖父为两广总督张树声。以外号“黑牡丹”或沈从文冠以的昵称“黑凤”，张兆和独领中国公学女生风骚。这位学霸型校花的才艺堪为全能。上海《新闻报》曾刊有报道《中国公学篮球队之五张》，第一张便是中国公学女子篮球队队长张兆和。众星拱月之下的张兆和把慕名者编排为“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青蛙三号”。沈从文仅屈居“癞蛤蟆第十三号”。张兆和甚而向校长胡适吐槽。而惜才的胡适自然不愿错失这段良缘。

“我曾做过可笑的努力，极力去和别的人要好，等到别人崇拜我，愿意做我的奴隶时我才明白，我不是一个首领，用不着别的女人用奴隶的心来服侍我，但我却愿意做奴隶，献上自己的心，给我爱的人。我说我很顽固地爱你，这种话到现在还不能用别的话来代替，就因为这是我的奴性。”带着这份“奴性”，沈从文1931年8月应国立青岛大学校长杨振声之聘离沪北上，出任中文系讲师，开设“小说史”和“散文写作”这两门课程，每周8个课时。

据学生臧克家回忆，沈从文上课，“声语低，说的快，似略有怯意”。中国公学讲台上的那份“怯意”依然，只因“奴性”尚存。课余，沈从文仍孜孜不倦地栽培爱情这株幼苗：“‘萑苇’是易折的，‘磐石’是难动的，我的生命等于‘萑苇’，爱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

写于崂山脚下的“最后的一封六纸长函”最终可以“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或许是“他的情书实在写得太好了”，但“在我离开这世界以前，在我心灵有一天知觉的时候，我总会记得，记着这世上有一个人，他为了我把生活的均衡失去，他为了我，舍弃了安定的生活而在伤心中苛苦自己”。对于鸿雁传书，张兆和如是感慨。

张兆和赶赴青岛，任职于青岛大学图书馆。在福山路3号的“窄而霉斋”，沈从文不再形单影只。于是，在胶州湾与崂山巅之间的碧海青山，留下这对佳人串串足迹。在游览崂山北九水之时，山间走出的一名手持白纸幡的小女孩让沈从文顿然触景生情。他对身边的张兆和立下誓言，要以一部惊世骇俗的小说献给未婚妻。这部小说即为《边城》，离诺贝尔文学奖仅一步之遥。塑造《边城》主人公翠翠的灵感，则来自崂山北九水之旅的邂逅。

婚后第二年，1934年7月，沈从文在上海生活书店出版《我与文学》。书中写道：“海边既那么寂寞，它培养了我的孤独心情。海放大了我的感情与希望，且放大了我的人格。”沈从文是水一般的性格，终生需要水的滋润。内心流淌着沱江，内心也澎湃着东海与黄海。但最终成就他的还是汪洋。从上海到青岛，从开花到结果，爱情之树与创作之树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