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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姑奶

发布时间:2020-06-17

□ 冯子豪

老曹姑奶是我五十年前的邻居,她是冯家的闺女,嫁与曹家,同我的爷爷一辈,故称之“老曹姑奶”。

老曹姑奶个头很小,横竖不会超过一米五,印象中的她头顶蓝色粗布毛巾,身穿蓝色粗布裤褂,拄着一根桑树条做成的拐杖,两只小脚,像两个织布梭,走起路来摇摆不定。

老曹姑奶不识字,经常找我看信,我看不懂的,就找父亲。从我记事起,她就是一个人。一天,大约快要过年了,大队给她送来了慰问品,其中有一张郭建光的画像,画像的底部,一行非常工整的小楷:赠烈属曹冯氏。我不自觉地念了起来。老曹姑奶认真地听着,当听到“烈属”时,她笑了起来,说:“小孩子,念错字了!那不是烈属,应当是军属。”

“明明是烈属呀!”我觉得自己是对的,“军”“烈”绝对不会混。

“胡说!”老曹姑奶的脸沉了下来。“你家表叔活着呢!怎么就成了烈属了?”

“怎么了?”老支书刚好从门前过,听到我们说话,就走了进来。

“我是军属,怎么这孩子老念烈属。”老曹姑奶说。

“我看看。”老支书的眼向画像底部瞟去。“噢,是军属吗,怎么可能是烈属呢?小孩子,不要乱念。”

“明明是......”我有些委屈,还要争辩,老支书向我使个眼色,拉着我说:“走了,你大喊你吃饭了!”

“别让孩子走,我给他拿饼干吃。”老曹姑奶笑了,她没有怪我,从抽屉里摸出两块饼干,慈祥地望着我,说,“吃吧,饼干强着呢,以后好好识字。”

她摸摸我的头,又摸摸我的脸,讲了她儿子的故事。她说,她儿子叫大奎,是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现在朝鲜打仗,为的是保家卫国。她从一个包了五层纸的纸包里,拿出了儿子赴朝前寄回的照片,轻轻地抚摸着,自言自语地说:“等仗打完了,大奎就该回来了,我让他好好歇歇,这孩子苦啊。”摸着摸着,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有些急躁地说:“这些该死的美国鬼子,怎么老是打不完呢。”

我听了很羡慕,回家问父亲。父亲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沉默了一会,对母亲说:“这样一直瞒着她也不是长法,朝鲜战争都结束快二十年了,大奎也死了快二十年了,她还以为大奎活着,天天盼着,念着,有点太残忍了。”

“没办法呀,五一年,大奎阵亡通知下来的时候,我同老支书如实对她讲了,结果你是知道的,她差一点要了自己的命。后来还是老支书想的这个办法。虽然残酷点,但能让她生活下去,思想上有个念想,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母亲说。

最后,父亲对我说,不要在老曹姑奶跟前乱讲话,哄她一时算一时,善良的谎言是必要的。我才明白,为什么老曹姑奶说自己是军属,而大队赠送的图画上写的是“赠烈属曹冯氏”的道理。

从儿子上了朝鲜后,老曹姑奶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天的黄昏,她都默默站在村东的河堰上,静静地望着东方,直到村里人吃晚饭。因为她听说朝鲜在东边,她希望有一天能看见儿子从东方归来。

有一天,一只拉练的部队从村东边进了村子,解放军战士忙着给老乡们担水扫地。老曹姑奶看见一个战士,担着水进了她家。她朦朦胧胧觉得,这个战士就是她的儿子。她先是目不转睛地看,见到战士对她微笑的时候,她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一把抓住战士,失声喊道:“大奎!儿呀……”

战士不知咋回事,连说:“大娘,您认错人了,我不叫大奎。”

“儿呀,你不要娘了吗?你要再不认,我就死给你看,反正老妈子,没人管了!”接着是嚎啕大哭。谁劝都不听,怎么解释都不行。最后经地方政府与部队协调,为了安慰她,战士认了。不久部队开拔,老曹姑奶抓住那个战士,千叮咛万嘱咐,才放他走。

一九八○年,八十岁的老曹姑奶大限到了,她躺在病床上几天滴水未进,就是不咽最后一口气。知道的人说,她是在等儿子。但她儿子确实牺牲了,怎么办呢?有人出主意说,还是找当年拉练的那位战士吧。可是老支书不在世了,谁知道他的地址呢?老支书的儿子说,他知道,那战士叫赵振中,转业后就在徐州工作,他们一直有联系。说着,支书的儿子跑向了大队部,拨通了赵振中的电话。

不到半天的功夫,赵振中就赶来了,他跪在老曹姑奶床前,握着她的手喊了声“娘!”老曹姑奶的眼角落了一滴泪,一种满意的笑容布在脸上,她终于闭上了眼睛……